百货店的卷闸门升到一半就卡住了,铁锈摩擦的 “嘎吱” 声在空荡的巷里回荡。秀兰踩着板凳伸手去够卡槽,指尖触到木招牌的边缘 ——“秀兰百货” 四个字的漆皮已经斑驳,荔枝花的雕纹却被摸得发亮,是一千多个日子里,她每天开门都会摩挲的地方。
“我来吧。” 李建军从她手里接过扳手,金属碰撞的脆响里,卷闸门终于缓缓升起。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货架的影子,像幅褪色的画。最后一批袜子昨天清仓卖完了,货架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几缕缠在挂钩上的丝线,是肉色丝袜的纤维,细得像蛛丝。
拆卸 LED 灯箱时,螺丝刀不小心撬松了块挡板。一张泛黄的纸条飘落在地,李建军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熟悉的字迹 ——“1990 年 6 月 18 日,首日盈利 320 元”,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是秀兰的笔迹。他突然想起开业那天,她蹲在地上数硬币,阳光照在她发顶,像撒了把金粉。
“还留着这个。” 秀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手里拎着个纸箱,正往里面装账本。她的手指拂过灯箱的铁皮,上面还留着她用马克笔写的 “纯棉袜专区”,字迹被雨水泡得发蓝。“那天你说,” 她突然笑了,眼角有细碎的纹路,“等盈利够买台洗衣机,就不用手洗袜子了。”
李建军把纸条夹进最厚的那本账本,封面上的 “1990” 已经磨得看不清。灯箱的电线在他手里盘成圈,像条温顺的蛇 —— 这是他用厂里的废料焊的,第一次通电时,秀兰吓得躲在他身后,说 “比夜市的灯泡亮十倍”。现在要拆了,倒像在卸自己的胳膊。
巷口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三娃蹬着车拐进来,车斗里坐着他女朋友,粗布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听说你们今天搬,” 三娃跳下车时差点摔了,“我女朋友特意蒸了馒头,搬家要吃热乎的。” 他女朋友已经撸起袖子,开始搬最矮的那个货架,手套蹭过秀兰放在桌角的会计证,“妹子有这证,还愁没出路?”
秀兰的脸红了,把会计证往帆布包里塞。证上的照片有点褪色,是去年夏天拍的,她特意梳了个新发型,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色蝴蝶胸针 —— 是李建军送的,现在还别在她的衬衫上。“就是想歇歇,” 她的手指在账本上划着,“夜校的课也紧,先看看工作。”
货架搬上三轮车时,木板发出 “咯吱” 的呻吟。最后一个货架是李建军亲手打的,边角被秀兰的算盘磕出个小坑,现在成了最显眼的标记。三娃女朋友突然说:“这货架扔了可惜,改改能当书桌,夜校看书正好。”
锁门时,秀兰的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拔出来。门楣上的蛛网沾着片彩纸,是开业时电子礼炮喷的,现在已经褪色成浅粉。她突然想起李建军说的 “每个店都有魂”,此刻这魂仿佛随着关门的 “咔哒” 声,钻进了他们搬东西的纸箱,跟着往黄贝岭去了。
三轮车在深南大道上晃悠,货架在车斗里轻轻碰撞。秀兰坐在最边上,帆布包放在腿上,里面的会计证硌着大腿,像块踏实的秤砣。路过燕南路时,“重庆火锅” 的招牌已经挂上了,红得刺眼,原来的 “秀兰百货” 变成了个模糊的影子,藏在脚手架后面。
黄贝岭的出租屋突然显得拥挤起来。三个货架靠墙放着,占了半间屋,上面还留着袜子的淡香。三娃女朋友帮着擦桌子,粗布手套在桌面上划出 “沙沙” 的响:“我表哥的服装厂招会计,要不去试试?” 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
送走三娃他们,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夕阳从纱窗漏进来,照在秀兰的会计课本上,“会计实务” 四个字被镀上金边。她把折叠架靠在墙角,是清仓时特意留下的,现在却不想碰 —— 摆摊的日子像场刚醒的梦,累却踏实,只是她突然想换条路走。
“要不先歇一周?” 李建军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能闻到洗发水混着面粉的味道。“三娃说他表哥的厂下周面试,” 他的指尖在她会计证的封面上划着,“你准备准备,咱不着急,慢慢来。”
秀兰转过身,手指勾住他的衣角。出租屋的白墙上,还贴着他们的夜校课程表,会计课和电子工程课的格子挨得很近。“其实我早就想试试,”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夜校的老师说,光有证不行,得有实操经验,不然永远只是个摆摊的。”
李建军突然笑了,弯腰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是他攒的电子元件。“那我给你做个算盘,” 他的手指捏起个电阻,“用集成电路板做底座,算起来比木头的快。” 秀兰的拳头轻轻捶在他胸口,力道却软得像棉花:“谁要你做,我有算盘,还是三娃女朋友送的。”
晚饭是在巷口的小炒店吃的,点了个青椒炒蛋,是秀兰爱吃的。老板多送了碗紫菜汤。汤里的虾皮浮上来,像些小小的星星,李建军突然想起第一次带秀兰来这儿,她不好意思点贵的,只要了碗阳春面,现在却能坦然地说 “加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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