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发车间的日光灯管 “嗡嗡” 作响，把李建军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盯着显微镜下泛黑的焊点，指关节因为攥紧镊子而发白 —— 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加班，低温焊接氧化的问题像块顽固的锈斑，死死粘在电路板上，德国客户要求的 98% 合格率，现在连 75% 都达不到。
“李哥，要不先歇会儿？” 技术员小张把泡面桶往桌角推，塑料膜上的油星溅到图纸上，在 “焊接温度 220℃” 的数字旁晕开个小圈。五个人的团队里，三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总觉得 “农民工出身” 的组长靠不住，此刻趴在桌上打盹的打盹，玩手机的玩手机，只有建军的焊枪还亮着微弱的弧光。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凌晨两点，秒针的跳动声在空旷的车间里格外清晰。建军摸出秀兰给的薄荷糖，清凉的味道窜进鼻腔，让他想起昨天她发的传呼：“今晚跑福田的客户，夜校下课直接去车间给你送夜宵。” 传呼机屏幕的绿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像块没焊牢的焊锡。
秀兰推开车间门时，塑料袋里的保温桶发出 “哐当” 的轻响。她穿着跑业务时的米色西装套裙，是上个月刚买的，裙摆沾着点灰尘 —— 今天跑了三家服装厂，鞋跟都磨平了。“刚路过便利店，买了热包子。” 她把保温桶往桌上放，蒸汽掀开盖子的瞬间，排骨汤的香气漫开来，混着焊锡的金属味，竟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还没解决？” 秀兰的指尖在电路板旁顿了顿，没敢碰那些精密的元件。她看着显微镜下发黑的焊点，突然想起白天在制衣厂仓库验货的情景：“这批布料里混了杂质，染出来的颜色就发乌，跟这个是不是有点像？” 她从包里掏出根细针 —— 是跑业务时别在记事本上的，用来挑布料线头特别方便。
针尖轻轻挑起块焊锡渣，在灯光下泛着灰败的光。“你看，” 秀兰的声音很轻，像在怕惊扰了什么，“这渣子是不是太多了？就像我给客户送样衣，针脚里有线头，人家就觉得质量不好。” 建军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猛地调大显微镜倍数，果然看见焊点边缘嵌着无数细小的杂质，像撒在粥里的沙粒。
“是助焊剂！” 建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低温下助焊剂挥发不完全，才会残留杂质导致氧化！” 他抓起焊枪就往电路板上点，锡珠落下的瞬间，秀兰递过张纸巾：“先擦擦汗，别急。” 她的指尖擦过他的额头，沾起层薄薄的油灰，像在抚摸件珍贵的艺术品。
晨光爬上车间的玻璃窗时，第一块合格的电路板终于焊好了。显微镜下的焊点圆润光亮，像颗饱满的银豆。小张揉着惺忪的睡眼凑过来，看见检测报告上的 “合格率 99.2%”，突然红了脸：“李哥，昨天是我不对。” 建军拍着他的肩膀，把秀兰带来的包子往他手里塞：“大家都是为了把活儿干好，没啥对不对的。”
厂长的黑色轿车在车间门口停下时，建军正带领团队做最后一轮测试。西装革履的德国人拿着放大镜，在电路板上照了十分钟，突然竖起大拇指：“Chinese technology，very good！” 订单签约的钢笔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响，像在为这三天三夜的煎熬画上句号。
“研发部以后归你管。” 厂长拍着建军的后背，蓝布工装上的汗渍洇湿了他的白衬衫，“月薪 4500，下周一去人事部办手续。” 车间里突然爆发出掌声，小张他们把建军抬起来抛向空中，落下时他的工牌撞在机器上，发出清脆的响。
秀兰在夜校会计课上收到建军的传呼时，老师正在讲 “成本核算”。“搞定了，晚上请你吃荔枝。” 传呼机的绿光映着她的笑脸，像颗藏在课本里的星星。她把传呼机往包里塞，指尖触到张硬纸 —— 是昨天给建军送夜宵时，顺手放进他口袋的业务名片，背面写着 “焊锡渣 = 布料杂质，细节决定质量”。
黄贝岭的出租屋飘着荔枝的甜香。建军把第一笔加薪的 500 元塞进秀兰的《中级财务会计》，钞票滑进书页的瞬间，她正对着 “边际成本” 的公式皱眉。“下周部门聚餐，” 他的手指在钞票边缘划着，“买件新衬衫，别总穿跑业务的套裙。”
秀兰的指尖捏着钞票，突然摸到张纸片。抽出来一看，是建军的字迹：“我的经理夫人得穿得体面。” 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像刚焊好的焊点，圆润又结实。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他还在为能不能拿下这个项目愁得失眠，现在却能笑着给她发 “奖金”，眼眶突然热了。
“其实我更想换双鞋。” 秀兰把钞票夹回课本，“跑业务的高跟鞋磨脚，上次在百货店看到双平跟皮鞋，才 85 块。” 建军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能闻到她头发里的洗发水香味 —— 是上周刚买的，柠檬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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