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食堂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把股市行情的声音搅得支离破碎。电视机里穿西装的主持人正说 “深发展股价突破百元”，焊工学徒小张突然把搪瓷碗往桌上一墩，搪瓷磕出的白痕里盛着半块馒头：“看见没？我上月买的五百股，现在能换台熊猫彩电！”
这话像根火柴扔进了汽油桶。打饭的队伍瞬间乱了，有人扒着小张的肩膀要看股票凭证，有人急着问 “在哪开户”，连平时最抠门的仓库管理员都摸出皱巴巴的工资条，数着上面的数字念叨 “能买几手”。建军端着餐盘往角落走，米饭上的酱油渍像片小小的红旗，在嘈杂的人声里微微发颤。
他的工艺手册被压在研发部的文件堆底。新来的海归工程师在晨会上用激光笔指着投影：“低温焊接虽然稳定，但效率比激光焊接低 30%。”PPT 上的对比图表刺得人眼晕，红色的 “效率” 曲线像条昂首的蛇，把蓝色的 “稳定性” 曲线压得喘不过气。厂长的钢笔在会议纪要上敲着：“两种方案都试试，月底看成本核算。”
食堂的电视机突然爆发出欢呼。小张举着张纸片冲进人群，绿底黑字的股票交割单被汗水浸得发皱：“卖了！刚好够买台 21 寸的！” 有人拍他的后背，有人抢过交割单传阅，纸页在无数只手里捏得发软，像片被狂风蹂躏的树叶。建军扒拉着米饭，突然觉得嘴里的咸菜比平时咸，像含了口海水。
路过证券交易所时，电子屏的红光把半边天都染透了。红色数字跳得比车间的计数器还快，“深万科” 后面的 “+5.8%” 像道流血的伤口，刺得人眼睛发酸。穿的确良衬衫的人们举着报纸在门口扎堆，有人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就冲进大厅，车筐里的菜篮子歪倒，番茄滚出来，在柏油路上摔出鲜红的汁，像一滴滴血。
建军的手指在口袋里蜷了蜷，那里揣着张存折，是准备年底看房的首付。 元的数字在取款机屏幕上亮过无数次，每次都让他想起秀兰说的 “朝南的卧室要摆张书桌”。可现在，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像群活泼的鱼，引诱着他把存折里的钱投进去，仿佛眨眼就能变成 ，甚至 。
研发部的空调坏了三天，报修单在厂长办公室堆着，没人管。海归工程师的激光焊接方案摆在会议桌中央，铜版纸的封面印着 “高效能” 三个烫金字，旁边的废纸篓里躺着建军画的低温焊接流程图，边角被咖啡渍泡得发涨。小林推了推眼镜：“李哥，要不…… 咱也试试激光？”
建军没说话，抓起焊枪往电路板上点。锡珠落下的瞬间，他看见海归工程师正对着厂长笑，手指在激光设备报价单上划着。车间的弧光灯突然闪了闪，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被拉长的问号。他想起秀兰昨天发的传呼：“法国客户追加订单，我升销售主管了。” 当时觉得浑身是劲，现在却被这股莫名的烦躁冲得七零八落。
出租屋飘着饭菜香。秀兰把刚买的电风扇对着书桌吹，风掀起夜校课本的纸页，“财务管理” 四个字在灯光下忽明忽暗。这台风扇花了她半个月提成，淡绿色的扇叶转起来几乎没声音，比以前那台嗡嗡作响的旧风扇强多了。
“今天食堂都在说股票。” 建军往她碗里夹青菜，筷子碰到碗沿的脆响里，秀兰的笔尖在销售报表上顿了顿：“我下午跑业务，路过证券公司，排队的人绕了三圈，比菜市场还挤。” 她的手指在 “风险提示” 那栏画了个圈，是白天在客户公司看到的，“他们副总说，这钱来得快，去得更快。”
电风扇的风卷着股市新闻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邻居家的收音机正说 “有人用房子抵押买股票”，秀兰突然关掉风扇，空气里的饭菜香变得浓稠：“你不会也想试试吧？”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工牌上，“研发部不是刚定下新方案吗？专心搞技术不好吗？”
建军的手指在凉席上划着，竹篾的纹路硌得指尖发麻。“小张用两个月工资赚了台彩电。”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谁听见，“要是咱投两万，赚了就能直接看房了，不用等到年底。” 秀兰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汗混着他的，在凉席上洇出浅黄的印子。
“我第一次摆摊，” 她的声音带着点颤，“进了批次品袜子，本想赚笔快钱，结果全砸手里，蹲在仓库哭到天亮。”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那里有块烫疤，是去年调试设备时留下的，“钱还是慢慢赚踏实，就像你焊板子，急了就会出问题。”
夜校的路灯在地上投下树影，像幅摇晃的水墨画。两人往教室走时，建军的脚步很慢，秀兰的销售报表在帆布包里轻轻响。“海归工程师的方案被厂长看中了。” 他突然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我的工艺手册，被堆在角落了。”
秀兰的脚步顿了顿，转身时，长发扫过他的肩膀。“你忘了？”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划着，“上次技能大赛，评委怎么说的？‘踏实比花哨重要’。” 她的指尖戳着他的工牌，“研发部经理不是白当的，你的技术，他们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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