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这东西,”建军的声音在姜汤的热气里发颤,“在哪都金贵。”他想起刚到深圳时,因为是农民工,连人才市场的门都不让进;现在能进研发部了,却挡不住海归工程师的激光焊接方案;王磊在老家想讨个公道,换来的却是断腿。
秀兰突然把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按,那里的衬衫还带着雨的潮气:“但总得有人要啊。”她的眼睛在台灯下亮得像两颗星,“王磊举报的时候,肯定知道可能会被打;你坚持低温焊接,也知道可能会被激光方案取代;我明知道那个女孩会抢客户,还是想再试试。”
窗外的雷阵雨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地图上的“陕西”和“深圳”之间,拉了条银色的线。建军摸出深大夜校的《经济法》课本,扉页上的“公民的合法权益受法律保护”被他用红笔圈过,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明天我先打五千块回去。”他突然说,指尖在汇款单上划着,“让王磊先治病,然后……我想想办法找深大的法律系同学问问,能不能帮忙写份材料寄给县里。”秀兰的手在他汇款单的金额旁加了个“+2000”,是她这个月刚发的提成。
深夜的半导体突然响起滋滋的电流声,一个沙哑的男声在播报:“改革开放深入推进,法制建设逐步完善……”建军把音量调大,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像句遥远的承诺。他抓起秀兰的手,往她掌心写“王磊”两个字,笔尖的力度几乎要刻进肉里。
第二天清晨,建军在研发部的公告栏前停住脚。海归工程师的激光焊接方案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新的人事调整通知——小林被提拔为副组长,负责跟进外贸订单。他的低温焊接工艺手册被塞进了墙角的旧书堆,书脊朝上,像块被遗弃的墓碑。
秀兰在服装厂仓库点数时,发现那个粤语女孩正拿着她的客户资料打电话,声音甜得发腻。经理路过时,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秀兰深吸一口气,从帆布包里掏出新做的报价单,上面的价格比之前低了三个点,但备注里写着“免费提供面料检测报告”——这是她熬夜查的法国客户标准,那个女孩肯定不知道。
中午吃饭时,建军的传呼机响了,是母亲发来的:“钱收到了,王磊说谢谢你。村支书又放话了,谁敢再管闲事,让他家破人亡。”他把传呼机捏在手里,塑料外壳被汗浸得发黏,像块烧红的烙铁。
秀兰把半个馒头塞进他手里,自己咬着咸菜说:“我下午去见那个法国客户,带上你上次帮我做的面料损耗分析表。”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划着,“不管成不成,总得去。”
建军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王磊小时候跟他说的:“长大了我要当村长,让咱村的路修得像县城一样平。”那时的王磊,眼里也有这样的光。他把馒头往嘴里塞,突然觉得这干硬的面在舌尖上,嚼出了点甜味——是那种明知难,偏要往前闯的甜味。
下午的研发部,建军重新打开了低温焊接的图纸。在激光方案的旁边,他用红笔标注了“环保成本”“设备维护周期”“工人培训难度”,笔尖在“长期性价比”那栏,划了道重重的线。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图纸上的焊点旁,投下小小的光斑,像颗不肯熄灭的火星。
秀兰在去见客户的路上,路过证券交易所。电子屏上的“深发展”股票还在跌,绿色的数字刺得人眼疼。但她的脚步没停,帆布包里的报价单和面料检测报告,被按得平平整整。她知道,不管是王磊的公道,还是她的订单,都不会像股票那样一夜得来,但一步一步走,总能靠近点。
傍晚的风吹过工业区,带着机器的轰鸣和饭菜的香气。建军站在研发部的窗前,看着秀兰从服装厂的方向走来,手里挥舞着张纸——是法国客户签的订单。她的身影在夕阳里蹦蹦跳跳,像只刚破茧的蝶。
两人在路口相遇时,秀兰的笑声撞在他的工牌上,发出清脆的响。“客户说我的检测报告比那个女孩的花哨PPT有用!”她的指尖在他胸口划着,“你呢?低温焊接还有戏吗?”
建军把她揽进怀里,能闻到她头发里的栀子花香,混着订单的油墨味。“不知道,”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里带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但我想再试试。”远处的广播又在播放法制新闻,这次的声音清晰了些,像在为他们加油。
夜色渐浓,出租屋的灯又亮了。秀兰的订单和建军的图纸并排摆在桌上,旁边是张汇款单的存根,收款人是“王磊”。窗外的深圳,霓虹闪烁,像片永不熄灭的星空。他们知道,前路还有很多坎,但只要像现在这样,手牵着手,心里装着那点对“公平”的执拗,就不怕走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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