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发部的考勤机 “嘀” 声未落，小林的辞职报告已放在厂长办公桌上。李建军捏着刚领到的 “时代标兵” 奖状，红绸带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却挡不住公告栏前攒动的人头 —— 日本电子厂的招聘启事被复印了几十份，“月薪 6000” 的数字用红笔圈着，比厂里最高工资还多出一截。
“李哥，对不住了。” 小林的新西装还带着折痕，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那边给的不仅是工资，还有去东京培训的机会。” 他的公文包上印着新公司的 logo，金属质感比研发部的设备还亮，“咱这厂虽是外资，但终究是东南亚老板说了算，技术上总卡着不让往前赶。”
建军的手指在奖状边缘捻着，红绸带的丝线缠上指尖。他想起上周技术评审会，自己提出的芯片封装改进方案被总部驳回，理由是 “成本过高”，而日本厂的同类技术早已量产。“祝你前程似锦。” 他的声音很稳，目光落在小林公文包的 logo 上，像在拆解一道复杂的电路图。
午饭时，食堂的电视在放财经新闻。日本电子厂的剪彩画面里，研发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烈日，“技术至上” 的标语用中英日三种文字标注，楼前的喷泉比厂里的消防栓还高。邻桌的技术员在用筷子敲着碗：“听说他们的激光焊接设备是德国进口的，比咱这先进两代。”
建军的饭盒里躺着半块红烧豆腐，是秀兰早上塞给他的。他想起昨晚她趴在会计课本上打盹的样子，“成本核算” 那页被口水洇出浅痕 —— 服装厂整改通过后，订单量刚有起色，就被日本贸易公司抢走大半，老板在大会上宣布全员降薪 10%，说 “不降薪就得裁员”。
秀兰在仓库核对新到的面料时，手指在 “环保认证” 标签上顿了顿。这批从台湾进口的棉布比之前贵 15%，但甲醛含量达标，是她软磨硬泡让老板进的货。销售部的白板上，法国客户的订单金额被红笔划掉，旁边用蓝笔写着 “日本公司报价低 8%”，墨迹还没干透。
“陈主管，这批货发不发？” 仓库管理员举着送货单，眉头拧成疙瘩，“老板说资金紧张，让先停了环保面料的采购。” 秀兰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想起环保局的复查通知就在明天，“发。” 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出了问题我担着。”
研发部的设备维护单堆成了小山。建军在 “激光焊枪校准” 那栏签完字，发现海归工程师的工位空着 —— 听说去日本厂面试了，回来后总对着电脑里的技术参数叹气，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窗外的装卸区，日本厂的货车正在卸货，集装箱上的樱花标志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下班铃响时，建军在厂门口撞见秀兰。她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会计习题册，“财务报表分析” 那页夹着张销售数据单，日本公司的订单量占了市场份额的 40%，用红笔标得触目惊心。“晚上去夜校吗？” 她的手指勾着他的小指，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面料纤维。
深大夜校的教学楼亮着灯，会计专科的晚自习教室里，算盘声此起彼伏。秀兰的习题册上，“外贸企业成本控制” 那道题被红笔改了三次，草稿纸上的公式像张复杂的网。后排传来窸窣声，有人在偷偷用MP3放歌，童安格的《耶利亚女郎》混着算盘声，像种奇妙的和弦。
建军的《高级电路》课本摊在桌上，“芯片封装新材料” 那章被荧光笔涂得发亮。他的目光掠过秀兰的习题册，突然说：“等我本科毕业，打算去应聘那家美国电子公司。” 笔尖在 “射频技术” 那页划着，“他们在深圳设了研发中心，招有实战经验的工程师，薪资比现在高不少。”
秀兰的算盘珠突然停了。她翻过习题册，在 “外资企业财务制度” 那页折了个角：“我们会计老师说，外资公司的财务系统更规范，我要是能考个 ACCA 证书，说不定能进去做成本会计。” 她的指尖在 “1993 年考试计划” 上顿了顿，“就是学费太贵，得攒阵子钱。”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撞在走廊上，两人顺着人流往操场走。夜风掀起秀兰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的红绳 —— 串着那枚小小的金算盘，是建军用专利奖金买的。“其实咱现在也挺好的。” 她的声音在《耶利亚女郎》的尾音里发颤，“就算不去那些大公司，凭咱的手艺，在哪都饿不着。”
建军突然停下脚步，月光在他的 “时代标兵” 奖状上流动。他想起刚进厂时，在流水线焊电路板，每天的目标是 “少焊坏一块板”；现在却能和秀兰站在深大的操场上，规划着去外资公司的未来。“不是为了攀比，” 他的手抚过她的头发，栀子花香混着洗发水的清爽，“是想看看，咱这夜校出来的，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操场的草坪上，几个学生围着MP3听歌，童安格的声音被放大，在夜空中荡出涟漪。秀兰突然踮起脚，吻在他的下巴上，胡茬的扎刺感里带着点痒。“不管你去哪，” 她的鼻尖蹭着他的喉结，“我都跟着。” 建军的手臂收紧，把她往怀里按，能感受到她会计课本的边角硌着胸口，像块踏实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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