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的阳光格外慷慨,透过医院的梧桐叶,在地上织出张晃动的金网。月嫂张姐抱着裹得严实的李梦走在前面,蓝布包上的碎花随着脚步轻轻起伏,像只振翅的蝴蝶。秀兰挽着建军的胳膊,步子还带着产后的虚浮,棉质月子服的袖口蹭过他的手腕,带来温温的暖意。
“慢点走。”建军扶着她的腰,指尖能摸到腰带里露出的纱布边角。住院四天,秀兰的脸颊丰润了些,却还是比孕前清瘦,锁骨在领口若隐隐现,像两弯浅浅的月牙。“张姐说回家给你炖鸽子汤,补气血的。”
秀兰笑了笑,目光落在张姐怀里的襁褓上:“不知道咱闺女认不认家。”李梦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在回应母亲的话。
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一辆黑色桑塔纳正安静地泊着。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张启明那张总是紧绷的脸,阳光在他的金丝眼镜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李建军。”他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过来,带着点不情愿的生硬。
建军让秀兰和张姐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自己朝车边走去。车门没锁,张启明从副驾座拿起份文件,封皮上印着“专利证书”四个烫金大字。“导航系统的专利下来了。”他把证书递过来,指尖在第二页的位置敲了敲,“你的名字在这儿。”
建军的目光扫过证书,发明人栏的第一个名字是公司全称,第二个是张启明,第三个才是他的名字,字迹挤在角落,像株被树荫遮住的小草。他想起熬夜调试定向耦合器的那些夜晚,烙铁头的青烟在日光灯下扭成的灰绳,突然觉得这张纸轻得像片羽毛。
“老板说信息中心缺个技术顾问。”张启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转,指甲修剪得圆润发亮,“月薪一万,比你在研发部焊电路板强多了。”他朝科技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博士昨天又推荐了只好股,老板一天赚的,够买十条生产线。”
秀兰在长椅上轻轻咳嗽了声,建军回头时,看见她正低头逗弄襁褓里的李梦,阳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镀上层柔和的金边。张姐在旁边说:“这孩子真乖,一路都没哭。”
“研发部可能要裁人。”张启明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条吐信的蛇,“老板觉得搞技术不如搞资本来钱快,博士已经在做‘技术资产剥离’方案了。你自己想清楚,是抱着你的电路板喝西北风,还是跟我们去信息中心赚大钱。”
建军把专利证书递回去,纸张边缘的毛刺硌得指尖发麻。他想起王强上周在电话里的叹息:“老板现在眼里只有K线图,研发部的预算砍了一半。”那时他正在给李梦换尿布,孩子的小脚丫蹬在他手背上,软得像团棉花。
“我还是想搞研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张启明错愕的目光里漾开圈圈涟漪。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脚边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条崭新的起跑线,清晰地分隔开两条路——一条通往信息中心的玻璃幕墙,一条通向实验室的焊锡青烟。
张启明的眼镜滑到鼻尖,他盯着建军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你还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别后悔。”黑色的桑塔纳像条游鱼,很快汇入医院门口的车流,只留下股淡淡的汽油味。
建军转身往长椅走去,秀兰抬头看他,眼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的温柔。“决定了?”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像在画条看不见的线。
“嗯。”他蹲下来,视线与襁褓里的李梦齐平。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嘴角突然弯成个小小的弧,像颗刚剥开的糖。
“宝宝笑了。”张姐惊喜地说,调整了下抱孩子的姿势,“刚才那位先生说啥了?看你俩的样子,像有啥大事。”
“没啥大事。”建军摸了摸女儿柔软的胎发,触感像蒲公英的绒毛,“就是问我要不要换个活儿干。”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科技园,楼群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其中一栋的顶层,导航系统的测试信号正穿过云层,在监控屏上跳成条平稳的绿线——定位精度稳定在±45米,比合同要求的还多出5米余量。
那是他用无数个通宵换来的精度。从最初的乱码频出,到后来的±65米、±55米,直到现在的±45米,每缩小一米误差,电路板上就多一个他亲手焊的焊点,示波器的荧光屏上就多一条他画的曲线。这些密密麻麻的焊点和曲线,像他在深圳这片土地上扎下的根,虽然不显眼,却扎实得很。
“搞研发挺好的。”秀兰的声音带着产后的沙哑,却透着股坚定,“你上次说的那个‘北斗民用化’,不是一直想试试吗?”她指的是建军前阵子念叨的构想——把导航系统和国产卫星结合,做一套完全自主的定位方案,那时张启明还嘲笑他“异想天开”。
建军的心突然亮了,像被阳光晒透的玻璃。他想起刚进公司时,在实验室焊电路板,午休时就蹲在车间角落啃《卫星定位原理》,书页被机油浸得发皱;想起夜校的老师拍着他的肩说“技术这东西,骗不了人”;想起王强偷偷塞给他项目备用金时,眼里的那句“别让技术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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