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像深圳梅雨季的黏腻湿气,裹着龙辉花园的出租屋,连空气都透着沉郁。
第一天清晨,建军在折叠床的金属凉意里醒过来 —— 他昨晚没回家,蜷在实验室的临时床将就了一夜。示波器屏幕还亮着,±45 米的波形图在黑暗中闪着绿光,像道没愈合的伤口。摸出传呼机,屏幕漆黑,秀兰没发过一条信息。
他踩着晨光回出租屋拿换洗衣物,门没锁,推开门就看见秀兰抱着李梦坐在阳台。南山区的晨雾还没散,楼下芒果树的叶子沾着露水,湿漉漉地垂着。婴儿车的轮子卡在地板缝里,秀兰没低头扶,只是望着远处科技园的方向发呆,桌上的粥凉透了,咸菜碟边缘凝着圈白霜。
“我去公司了。” 建军的声音在玄关打转,像根没焊牢的电线,风一吹就晃。
秀兰没回头,只有李梦 “咿呀” 一声,小手抓着母亲的衣领。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婴儿车被猛地拽动的声响,木头摩擦地板的 “吱呀” 声,扎得耳朵发疼。
第二天中午,研发部的人都挤在食堂电视前。深科技的 K 线图像条疯长的藤蔓,红色涨停柱在屏幕上排得密密麻麻。主持人的声音带着亢奋:“该股连续五个涨停,创年内新高,投资者需注意风险……”
话音未落,信息中心的人突然拍着桌子欢呼。张启明举着啤酒罐在过道里晃,泡沫洒在地上,黏糊糊的:“老板发话了!给咱们发炒股奖金,每人一万!今晚去国贸旋转餐厅庆功!”
研发部的空气瞬间凝固。有人把不锈钢餐盘往桌上一摔,声响盖过了电视声:“凭什么?我们天天熬通宵焊板子,连季度奖金都没见着!”
张启明晃到建军身边,啤酒罐的凉意蹭过他的胳膊:“凭什么?凭我们能给公司赚快钱啊。” 他瞥了眼建军空着的餐盘,“有些人守着破技术,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还谈什么尊严?”
建军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竹筷在掌心压出四道红痕。他想起秀兰眼泪汪汪的脸,想起垃圾桶里撕碎的订单,突然觉得嘴里的米饭像掺了沙,咽不下也吐不出。
小林收拾东西时,把一本卷边的《电子电路基础》放在建军桌上。“李哥,我明天不来了。” 他的背包鼓鼓囊囊,装着焊锡丝、万用表,还有半盒没拆的松香,“我爸在罗湖开了家货运站,让我回去帮忙,比在这熬着强。”
建军摸了摸桌角的导航板 —— 那是他焊的第一块样品,电容上的焊点圆得像颗句号,还是当年王强跟他一起焊的。“不再等等?” 他的声音很轻,“导航项目说不定还有转机。”
小林笑了,笑声里裹着点苦涩:“等什么?等老板把研发部拆了改炒股机房吗?” 他背起背包,走到门口又回头,“李哥,别太死心眼,这世道,能攥在手里的钱才是真的。”
实验室的门关上时,信息中心传来《恭喜发财》的歌声,混着啤酒罐的碰撞声,像根针,扎在心里最软的地方。
冷战的第四天,秀兰决定回趟陕西娘家。去罗湖火车站的路正好经过振业大厦,她想起了三娃两口子。
三娃的废品回收站藏在振业大厦旁的民房巷子里,三娃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儿子,正蹲在门口分拣电子零件,看见秀兰,眼圈一下子红了:“秀兰你可来了!我快愁死了!”
她把秀兰拉进屋里,把一张皱巴巴的交割单拍在桌上,红色亏损数字刺得人眼疼,“说跟着行情炒能翻倍,结果这几天跌得底都没了!”
里屋传来三娃的声音,他攥着个破手机:“你懂什么?这是短期回调,等涨起来就赚了!”
“回调?” 三娃媳妇把孩子往秀兰怀里塞,声音发颤,“昨天还说亏两千,今天就亏五千!再这么跌下去……”
秀兰从帆布包里掏出块布。“我去火车站坐火车回娘家,顺路来看看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想跟我妈学学做手工棉鞋,小本生意,亏了也不怕。”
三娃媳妇眼睛亮了:“这主意好!现在城里孩子都穿机器鞋,手工棉鞋软和,肯定有人买!”
秀兰当天下午就上了火车。绿皮火车晃晃悠悠走了三十多个小时。李梦在怀里睡得安稳,小拳头攥着她的衣角,窗外的风景从南方水田变成北方黄土坡,熟悉的乡音渐渐多了,她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了些。
娘家的土坯房还是老样子,母亲在门口老槐树下等她,头发又白了些。“兰啊,路上累坏了吧?” 母亲接过李梦,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跟建军吵架了?你看你,眼圈都青了。”
晚饭时,母亲把一碗油泼面推到她面前,辣子香飘满屋子。“别跟男人置气,” 母亲的筷子在碗里拌着面,“他在深圳做技术不容易,你多担待点。” 她从柜子里抱出个布包,里面是新弹的棉花,白花花的像堆雪,“你想做棉鞋,妈支持你。这棉花是咱家地里种的,软和,做出来的鞋不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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