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的深圳,清晨还裹着一层凉浸浸的湿意。天刚蒙蒙亮,厨房里就传来油烟机的嗡鸣声,秀兰系着围裙,正弯腰搅拌锅里的小米粥——米香混着水汽飘出来,漫在客厅里,是这个昏暗家里难得的“活气”。
建军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却没一点睡意。窗外的天是灰蓝色的,像蒙了层脏玻璃,连光线都透着冷。他侧耳听着厨房的动静,勺子碰撞锅沿的“叮当”声、水流声,还有秀兰偶尔的咳嗽声,这些声音本该让他觉得踏实,此刻却像一根细刺,扎得他心里发慌。
他太累了。
换了好几个医生,调了好几次药方,药吃了一板又一板,可那些绝望的念头还是像藤蔓,死死缠着他。好的时候能吃一碗饭,坏的时候连坐都坐不住,来回踱步;夜里要么睁着眼到天亮,要么被噩梦吓醒,梦见自己掉进漆黑的深渊,不管怎么喊,都没人来拉他。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他悄悄坐起来,没穿外套,只穿着单薄的棉质睡衣。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爬,他却没觉得冷,像失去了知觉似的。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厨房透过来的一点微光,映着沙发上散落的药盒,像一个个沉默的嘲讽。
他一步步走向阳台,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惊动了厨房里的秀兰。阳台的推拉门没锁,他轻轻推开一条缝,冷风“呼”地灌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寒意,钻进睡衣领口,像无数根细针,扎得皮肤发疼。
他走到栏杆边,双手抓了上去。金属栏杆冰凉刺骨,冻得他指尖发麻,可他攥得很紧,指节都泛了白。他往下看,楼下的马路已经有了车流,汽车的前灯像一串模糊的光点,在灰蓝色的晨雾里穿梭;偶尔有行人走过,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声音隔着几层楼传上来,变得遥远又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跳下去,就解脱了。”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像一颗种子,瞬间在他心里发了芽。不用再吃那些苦得发涩的药,不用再忍受夜里的噩梦,不用再看着秀兰为他憔悴,不用再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风更大了,吹得他的睡衣猎猎作响,头发也乱了,贴在额头上,痒痒的。他微微踮起脚尖,身体往前倾了倾,胸口的憋闷感突然轻了些,像有什么东西要飘起来似的。楼下的车流声更模糊了,他的视线开始发晃,那些光点变成了一片流动的黑,像要把他吸进去。
“阿嚏——”
冷风灌进鼻腔,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一下,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指尖的冰凉更清晰了,栏杆上的纹路硌得手心发疼,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秀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病历本,眼泪掉在纸页上,晕开了“重度抑郁”四个字。
“我不找别人,就陪你。”她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咱们一起等好起来,一起等梦梦回来。”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手攥紧了。
他想起秀兰每天早上熬的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是他以前爱吃的口感;想起她夜里偷偷查资料,台灯下的影子拉得很长,眼睛熬得通红;想起她每次递药时小心的样子……
还有梦梦。
他想起女儿寄来的那幅画,画里的广州塔是天蓝色的,梦梦站在中间,扎着高马尾,笑得露出虎牙;想起梦梦发的消息,说“爸,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吃煲仔饭”;想起小时候,梦梦骑在他肩上,举着,喊“爸爸再高一点”……
如果他跳下去,秀兰会怎么样?她会不会哭到晕厥?会不会一个人撑不住这个家?她以后谁来陪?
梦梦呢?她正上着大学,还没毕业,还没看到爸爸好起来的样子,就要失去爸爸了。她会不会在学校里偷偷哭?会不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爸爸才丢下她?
“不能让秀兰哭,不能让梦梦没有爸爸。”
他在心里默念,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挣扎。他的手指慢慢松开栏杆,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发抖。身体往后退了退,踮着的脚尖慢慢落地,冰凉的地板让他更清醒了些。
风还在吹,可他觉得没那么冷了。胸口的憋闷感又回来了,却不再是“想解脱”的空洞,而是“怕失去”的慌乱。他看着楼下的车流,那些光点又清晰起来,不再是要吸他的黑洞,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活着”的证明。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客厅走。腿像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很沉,却很坚定。阳台的推拉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把冷风和那些危险的念头,都关在了外面。
“建军?你怎么醒了?”
刚走到沙发边,厨房的门开了,秀兰端着一碗小米粥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煮鸡蛋。看到他只穿睡衣站在客厅,她赶紧走过来,把粥放在茶几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怎么穿这么少?冻着了怎么办?”
他赶紧把胳膊往身后缩了缩,又裹了裹睡衣领口,声音发哑:“没事,就是想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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