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谈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臂上那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越发狰狞的黑色印记。陈斌武染血的面容仿佛在眼前闪现，曲哲在容器中痛苦扭曲的身影挥之不去，冰冷刺骨的星神低语仿佛又在耳边萦绕……这不再是为了寻找一个朋友那么简单。这是一场战争，一场人类在疯狂宇宙边缘的生存之战。鬼众道，是阴影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林侦探”的犹豫和旁观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带着死寂的决绝。
“昆仑。”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斩断一切的力量，“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昆仑是一定要去的。”老九叹了口气，“但是目前你还得做些准备，我们需要先返回长安，鬼众道的大本营在那里，你需要学一些东西。不然去昆仑那地方，你活不下来……”
弱水堂的潮湿阴冷仿佛还黏在骨缝里，但长安城四月干燥的风裹挟着细微的沙尘扑面而来时，林谈竟感到一种近乎虚幻的暖意。BJ40越野车碾过略显坑洼的环城公路，窗外是熟悉的、带着工业时代粗粝感的西北城市天际线，灰蒙蒙的，却奇异地令人心安，至少表面如此。
老九坐在副驾，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已重新燃起鹰隼般的锐利。他伤口的缝合线刚刚拆除不久，动作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可腰杆挺得笔直。斧子沉默地开着车，像一块移动的岩石，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这位从柳婆禁死里逃生的汉子也再次站了起来。而松鼠蜷在后座，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是墨先生给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和应急符箓。一路无话，只有引擎的低吼和窗外单调的风声。陈斌武染血的遗言、卫星电话里那声夺命的枪响、以及政府部门冰冷的电子通告，如同无形的幽灵，盘旋在狭小的车厢内，压得人喘不过气。港岛的风暴暂时被甩在身后，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漩涡正在昆仑方向汇聚。
车子没有开往林谈那间早已布满灰尘的侦探事务所，而是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了长安城东南角一片庞大的、迷宫般的棚户区深处。污水横流，电线如蛛网般低垂，空气中混杂着廉价食物、煤灰和某种陈年朽木的气味。BJ40在一间挂着褪色“和安堂”招牌、门脸破旧得仿佛随时会倒塌的寿衣铺子前停下。铺子旁边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堆满杂物和垃圾的阴暗窄巷。
斧子率先下车，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尾随后，对老九点了点头。老九推开车门，脚步沉稳地走向寿衣铺旁边那条散发着霉味的窄巷。他没有进铺子，而是在巷口一个不起眼的、布满油污的电表箱旁停下，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弱气流，在电表箱侧面一个锈蚀的铭牌上，以一种极其复杂的顺序和力道，快速敲击了七下。
“咔哒……咔哒……咔哒哒……”
几声轻响过后，巷子深处，一面看似与两侧斑驳砖墙严丝合缝的、布满涂鸦的厚重水泥墙，竟无声地向内滑开半米，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幽深入口。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烛、旧书卷、干燥草药以及地下深处特有的阴凉土腥气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走吧。”老九侧身，示意林谈和松鼠跟上。
踏入入口，身后的水泥墙悄无声息地合拢，将外界的光线和喧嚣彻底隔绝。眼前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狭窄石阶，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嵌着一盏样式古朴的青铜油灯，灯焰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青石台阶。空气异常安静，只有几人轻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在通道内回荡。深入地下约莫三层楼的高度后，眼前豁然开朗。
林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其规模几乎相当于一个中型体育馆。穹顶呈完美的弧形，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天然岩石构成，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古老符文，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荧光。支撑穹顶的是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壮石柱，石柱上也同样刻满了符文和图腾。空间被巧妙地划分成不同的区域：一侧是排列整齐的石室，有些开着门，能看到里面简单的床铺和书案；另一侧则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高耸的木制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上面塞满了竹简、帛书、线装古籍甚至一些奇特的骨片和石板；中央则是一片开阔的演练场，地面铺着厚实的青石板，边缘摆放着各种林谈叫不出名字的器械：有木人桩，但上面刻画的却是人体经络和邪祟要害；有悬挂的铜铃阵；有绘制着巨大八卦和星宿图案的沙盘；甚至还有一汪冒着丝丝寒气的小型水池，水面漂浮着几片枯叶般的符文纸。
空气虽然清凉，却异常干燥洁净，弥漫着浓郁的墨香、药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气息。这里没有现代电灯，光源完全依靠镶嵌在石壁和石柱上的青铜古灯以及一些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奇异玉符提供。人影稀疏，但能看到一些穿着朴素、气质各异的人影在书架间穿梭，或在演练场角落静坐冥想，或在石室前低声交谈。他们的目光扫过新来的林谈等人时，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道中人的了然。
这里就是鬼众道在长安的心脏，一个深埋于现代都市地下的古老堡垒。
“欢迎来到鬼众道的家。”老九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归属感，“这里是我们对抗‘外界’侵蚀的起点，也是最后的壁垒之一。”
很快，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肘部磨得油亮的蓝色涤卡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正是林谈曾有数面之缘的郎中。他仔细检查了老九的伤口愈合情况，又给林谈和松鼠把了脉，确认众人没有在港岛沾染上什么阴毒邪祟后，才松了口气。
“回来就好。昆仑之行，凶险万分。老九，你的伤需再静养七日，不可妄动气血。”郎中语气不容置疑，随即看向林谈，“至于你，侦探。既然老九引你入门，决心已下，那便没有回头路了。从今日起，鬼众道传承千年的技艺，你需从头学起。这根基，关乎生死，也关乎你能否在未来的风暴中站稳脚跟。”
林谈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此地沉甸甸的古老气息，重重点头：“我明白，请前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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