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烽燧台的路,感觉比去时更长。雨停了,但天还阴着,灰蒙蒙的云压得极低,荒野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和腐草混合的闷气。刘昊怀里那枚别部司马的铜印硌在胸口,冰凉,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口发慌。
李狗儿和另外两个弟兄跟在后头,脚步也沉。升官的喜悦还没冒头,就被郡守府那高墙深院、还有大人那捉摸不透的眼神给压没了。再加上慕容部那不知真假的悬赏,像影子一样缠在脚后跟上,甩不脱。
远远看见烽燧台那孤零零、黑黢黢的影子时,刘昊心里头那点躁气反而落定了些。甭管外面多大的风雨,眼下,只有这破地方算个能落脚的地儿。
台上留守的几个人早就望眼欲穿,看到他们回来,连忙放下吊篮。一上来,看到刘昊几人浑身狼狈、脸色沉凝,又没见赵老四回来,心里都咯噔一下。
“队率……赵爷他……”一个辅兵颤声问。
“战死了。”刘昊声音哑得厉害,没多说,把怀里那包着赏银的布包扔给老王队正,“按路上说的,分了吧。”
老王默默接过,沉甸甸的,却觉得烫手。
刘昊没看众人反应,径直走到垛口边,目光越过大片荒原,望向更远处。那里,据老王他们说,有一座早就废弃了的屯堡。是前朝修的,比烽燧台大得多,据说当年也屯过兵,后来边塞线往后缩,就渐渐荒废了,如今怕是只剩断壁残垣。
“老四,”刘昊没回头,叫的是老王,他本家姓王,行四,“带上两个人,现在就去那废堡探探路。看看还能不能进人,有没有胡狗或者狼群占着窝。”
老王愣了一下,立刻点头:“欸!俺这就去!”他隐约猜到刘昊想干什么了。
“狗儿,清点咱们还剩多少家当。粮、水、箭、药,一样样算清楚。”
“其他人,加固工事,眼睛放亮些,慕容部的崽子未必死心了。”
命令一条条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众人压下悲戚,各自忙活开。
刘昊这才走到角落,解开刚包扎好的伤口查看。情况不好,烫烙过的地方红肿得吓人,边缘又开始渗黄水。他咬着牙,重新清洗上药(用的是屯民送的一点土药草),再用干净布条死死勒紧,疼得眼前发黑,冷汗直流。
等老王带人回来时,天都快擦黑了。
“昊爷!”老王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点兴奋,“那堡子离这大概七八里地,塌是塌了不少,但墙根子大部分还在,比咱这烽燧台结实多了!里头没人,也没狼,就是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塌下来的土石堵了半边门洞!”
刘昊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能清理出来吗?”
“费点劲,但能成!那地方地势也好,靠着个小土坡,旁边还有条快干涸的河沟子,比这儿敞亮!”
刘昊沉吟片刻,猛地站起身:“传话,明天天亮就动身。能带走的全带上,带不走的,埋了。以后,那儿就是咱们的新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烽燧台这最后十来个人,连同那几个无处可去的伤兵和屯民,默默地开始搬家。
家当少得可怜。几袋快见底的粟米,半罐粗盐,一小包草药,几十支箭,几张弓,几柄破刀,还有那架宝贝疙瘩似的蹶张弩。这就是全部。
每个人背上都扛着东西,伤号也被搀扶着。队伍沉默地在荒原上行进,像一群逃难的流民,而不是官兵。
七八里地,走了一个多时辰。当那座废弃的屯堡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比想象中更……破败。
所谓的堡墙,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半人高到一人高的土埂子,断断续续地圈着一大片地。唯一还算完整的是一座用石头垒砌的、塌了小半的门楼,门早就烂没了,门洞被塌方的泥土和碎石堵了大半。里面更是荒凉,齐腰深的枯草在风里摇晃,几间土屋早就没了顶棚,只剩下光秃秃的墙框子。空气里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野兽粪便的骚气。
一片死寂的废墟。
众人脸上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又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这地方,比烽燧台强在哪?
刘昊却围着废墟慢慢走了一圈,眼神越来越亮。
这堡子地方够大!粗略看,能比烽燧台大上四五倍不止!墙基大部分确实还在,修缮加固比从头垒省事得多!旁边那条快干涸的河沟,挖一挖说不定就能出水!而且地势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好地方!”刘昊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眼神却灼灼放光,“真是个好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破地方好在哪里。
“清理门洞!老四,带你的人,先把进出的路打通!”
“狗儿,带几个人,把里面高的草都给老子割了,放火烧一遍,省得藏蛇虫!”
“其他人,找地方扎营,先把灶垒起来!”
刘昊不管别人怎么想,直接下令。他自己也抄起一柄捡来的破镐头,跟着老王他们一起去刨门洞的堵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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