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雪隙里的新芽
冬至刚过，坡地就落了场大雪。鹅毛似的雪片簌簌往下落，把传习舍的屋顶盖得像床厚棉絮，连地窖的木门都积了半尺深，红绸带系着的铜铃冻在雪里，成了个亮晶晶的冰疙瘩。
老药农披着件旧棉袄，手里攥着把木锨，踩着雪往坡地走。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尺，他却走得稳当，嘴里还哼着早年学的歌谣：“雪盖三层被，种子睡正酣……”
叶璃和阿荔跟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往前挪。阿荔裹着件红棉袄，像团滚动的小火苗，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碎木炭——按老规矩，大雪天要往地窖通风口塞点炭，既能挡雪，又能让气眼里透点暖。
“药农爷爷，星实会不会冻坏呀？”阿荔的声音裹在雪里，听起来闷闷的，辫梢的红绸带沾着雪花，像朵刚开的红梅。
老药农回头笑了笑，胡子上结着白霜：“傻丫头，这雪是好东西。盖在地上能挡寒气，地窖里的土才不会上冻，星实裹在土里，就像揣在娘怀里，暖和着呢。”他用木锨往通风口扒了扒雪，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你看这风口，雪再大也堵不住，地脉的气照样能钻进去。”
叶璃蹲下身，往通风口里瞅。洞里黑漆漆的，隐约能闻见点槐花香，混着雪的清冽，像窖藏的酒悄悄泄了点气。“它们在里面会不会冷？”她想起那颗“北辰”星实，果蒂上的须还缠着星铃果的刺，不知道在暗里有没有松开。
“冷不着。”老药农往洞里塞了把碎木炭，炭块上还带着点火星，“这炭是去年烧的梅枝，带着点火气，能让气眼里的风暖些。再说星实自己也会喘气，一呼一吸间，就把寒气逼出去了。”
正说着，坡下传来铃铛声，是阿里赶着辆小推车来了。车斗里装着些稻草，还有块厚厚的毛毡。“西洋园圃的师傅说，大雪天要给窖门加层草帘，”他把稻草卸在窖门边，呵着白气笑道，“不然雪化了渗水，怕把木门泡坏了。”
西域少年也来了，肩上扛着捆骆驼刺干。他把刺干靠在窖门旁，雪落在他的羊皮袄上，很快就化成了水。“师父说骆驼刺不怕冻，让我把这个靠在门边，”他拍了拍刺干，“这样星实就知道，戈壁的风也来看过它们了。”
星算馆先生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铜手炉，炉里烧着沉香。他把炉放在窖门旁，香雾顺着门缝往里钻，像给星实送了点暖香。“数九寒天，宜藏不宜动，”他掏出袖里的星图，指着上面的冬至星象，“此刻紫微垣居中，正是养气的好时候，星实在暗里攒着劲，开春才能长得旺。”
众人七手八脚地给窖门加了层草帘，又用毛毡盖在上面，最后压了几块石头防雪吹。老药农还在草帘上系了根红绳，绳头拴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星实安寝”，字是阿荔用胭脂写的，在白雪里红得格外显眼。
“这样就妥当了。”老药农拍了拍手上的雪，往传习舍走时，忽然停住脚，指着地窖旁的雪地里，“你们看那是什么？”
雪地上有串细小的脚印，像麻雀的，又比麻雀的大些，一直延伸到窖门边。阿荔蹲下去瞅了瞅，突然拍手道：“是竹鼠！它们肯定闻着星实的香味了，想来偷呢！”
阿里从推车里翻出个小竹笼，笼门上系着块饼子：“西洋的法子，用诱饵把它们引开。竹鼠爱啃种子，可不能让它们刨地窖。”他把笼子放在脚印尽头，饼子的麦香混着雪气散开，很快就引得几只灰扑扑的小兽从雪洞里探出头。
西域少年捡了些带刺的骆驼枝，围在窖门周围，刺尖朝上，像道小小的篱笆。“这样它们就不敢靠近了，”他拍了拍手上的雪，“骆驼刺的刺能扎醒它们的记性，知道这儿的东西碰不得。”
忙活完时，日头已经偏西。雪停了，天边裂开道橙红的缝，把雪地染成了金红。众人坐在传习舍的暖炕上，围着个炭盆说话，盆里烤着些栗子，香气漫了满室。
“我昨儿做了个梦，”阿荔剥着栗子，脸颊被炭盆熏得红扑扑的，“梦见星实长出了芽，芽尖上都顶着星星，在雪地里发光呢。”
老药农磕着烟袋笑：“那是你心里记挂着它们。种子在土里也会做梦，梦见自己钻出地面，看见太阳的样子。”
阿里翻着手里的农书，指着上面的插画：“西洋的书里说，种子在冬眠时，细胞里会积蓄一种叫‘抗冻蛋白’的东西，能让它们在冰里也不受伤。”他抬头对叶璃笑，“就像你给星实盖的丝帕，是它们自己的小被子。”
西域少年捧着碗热奶茶，眼睛亮晶晶的：“师父说，戈壁的种子能在冻土里睡三年，等一场雨就醒。咱们的星实有这么多人护着，肯定醒得更快。”
星算馆先生眯着眼睛打盹，嘴里嘟囔着：“过了小寒、大寒，就该打春了……到时候惊蛰一响，星实准能听见……”
叶璃望着窗外的雪，地窖的方向已经看不清了，只隐约能看见那根红绳在风里晃。她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暗里的星实，就像揣在众人怀里的秘密，雪越厚，守得越紧，春天来时，才越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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