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又下了几场雪。传习舍的人轮流去看地窖,有时是叶璃带着些晒干的梅枝,撒在窖门周围,让梅香顺着雪缝钻进去;有时是阿荔端来碗煮好的腊八粥,舀一勺倒在通风口,说让星实也尝尝年味儿;阿里会带来西洋园圃培育的耐寒草籽,混在雪地里,说让根须在暗里先认认新邻居。
除夕那天,众人在地窖门上贴了张小小的福字,是星算馆先生写的,字里还藏着个星符。老药农点燃一挂小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里,他说:“给星实拜个年,让它们在里面也热闹热闹。”
叶璃站在雪地里,听着鞭炮声,忽然觉得地窖里也该有动静。那些星实大概会互相碰一碰,用果壳敲出点声响,像在拜年。“北辰”星实的纹路或许更亮了,缠枝莲星实的皮上,可能已经冒出了点白根,悄悄往桑皮土里钻。
开春的第一缕风刮过时,雪开始化了。地窖门周围的雪水汇成小水流,顺着门缝往里渗,像在给星实捎信。老药农扒开草帘看了看,木门没受潮,他摸了摸门板,笑着说:“星实该醒了,你听,里面好像有动静。”
众人都凑过去听,果然,地窖里隐隐传来点“窸窸窣窣”的声,像种子在土里翻身。阿荔耳朵尖,还听见了点极轻的“啵”声,像果壳裂开的脆响。
“快了,快了。”星算馆先生掐着指头算,“惊蛰还有三天,星实这是在伸懒腰呢。”
阿里已经准备好了新的木牌,上面写着“星实初醒”,字是用西洋墨水写的,黑亮黑亮的。西域少年带来了新磨的骆驼刺灰,装在个小布包里,等着开窖时撒在土里。阿荔绣了块新丝帕,上面绣着发芽的星苗,打算等星实出来时给它们盖上。
叶璃把那本《汇通医镜》揣在怀里,书里夹着去年窖藏时的星图。她想起那颗“北辰”星实,不知道它会不会是第一个醒来的。或许它的果壳已经裂开道缝,芽尖正顶着土,等着见一见春天的太阳。
惊蛰那天,果然响了雷。第一声雷炸响时,众人正在传习舍喝茶,老药农“腾”地站起来,抓起墙角的锄头:“开窖!星实等不及了!”
去地窖的路上,土已经化软了,脚踩上去会陷下一个浅坑。阿里推着小推车,上面放着新做的竹篮,准备装那些醒了的星实。西域少年的羊皮袄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红绸子,他说这样能让星实看见点喜色。
掀开草帘和毛毡时,门板上的福字已经被雪水浸得有点模糊,但“星实安寝”的木牌还鲜红。老药农用锄头轻轻撬开青石板,一股混着槐香、艾香、桑皮土香的气涌了出来,比窖藏时更浓,带着点湿润的活气。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瓮里的土已经松了,上面冒出点点绿尖,像撒了把碎翡翠。叶璃蹲下身,拨开表层的土,那颗“北辰”星实果然醒了——果壳裂开了两半,露出里面的嫩芽,芽尖是嫩黄色的,裹着层薄衣,像个刚睡醒的娃娃。更奇的是,星铃果的壳也裂了,一根细须缠着“北辰”的芽,像拉着它往外走。
“它们真的没分开!”阿荔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丝帕差点掉在土里。
缠枝莲星实发的芽上还带着点粉,像沾了莲瓣的颜色;西洋星串果的芽是三棱形的,棱上闪着银亮的光;紫微星实的芽顶着片小叶子,叶上的纹路像极了槐叶;星铃果的芽最壮,带着点骆驼刺的韧劲,直挺挺地往上钻。
老药农小心翼翼地把星实连土挖出来,放进竹篮里。土块上还沾着去年的槐花瓣,有的已经化成了泥,却依然带着香。“看这根须,”他指着土里的细丝,“都缠在一块儿了,在暗里就认了亲。”
阿里用小铲子把西洋星串果移进新的陶盆,盆里拌了西洋园圃的腐叶土。“它们记得这土的味道,”他笑得眉眼弯弯,“肯定能长得好。”
西域少年把星铃果的苗栽进掺了骆驼刺灰的土里,边栽边说:“这下它们就知道,戈壁和坡地是连着的。”
星算馆先生用毛笔给每株苗系了个小标签,上面写着星实的名字和窖藏的日子。“得记着它们的生辰,”他说,“就像记着家里孩子的生日。”
叶璃把“北辰”和星铃果的苗栽在传习舍的院子里,挨着那棵老梅树。春风吹过,嫩芽轻轻晃,像在跟梅树打招呼。她翻开《汇通医镜》,在“窖藏篇”的结尾写下:“雪藏不是遗忘,是让种子在暗里结下更深的缘。等春风一吹,所有的等待都会发芽,所有的牵挂都会开花。”
栽完最后一株苗时,太阳已经西斜。坡地上的星苗们并排站着,有的高,有的矮,却都朝着太阳的方向。风里飘着新土的腥气,混着槐香、艾香、骆驼刺的味道,像支和解的歌。
叶璃望着这些新芽,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把光阴藏进土里,把牵挂种进风里,让那些隔着山海的印记,在某一天,长成彼此依偎的模样。而那些窖藏的日子,那些守雪的夜晚,都成了芽尖上的光,亮得让人心里发暖。
老药农的烟袋在春风里明灭,阿荔的红棉袄在花丛里晃,阿里的陶盆闪着釉光,西域少年的羊皮袄被风吹得鼓鼓的,星算馆先生的标签在风里轻轻响。坡地上的新绿,正一点点漫开来,像要把所有的故事,都长进这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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