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悲壮豪迈、热血沸腾到顶点之际,一阵与战场厮杀格格不入的幽咽琴音,如同游丝般袅袅传来,穿透震天的喊杀与兵戈撞击,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琴音初起,如泣如诉,低回婉转,仿若一个漂泊的游子在月下低吟,诉说着故国山川的秀美与繁华落尽的凄凉。那熟悉的旋律,正是楚国故地的战歌前奏!每一个音符,都敲打在残余楚军将士的心坎上,勾起了他们对家乡的无限眷恋与对逝去荣光的深切哀伤。
众人循着琴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乌江畔,一块巨大的青黑礁石之上,虞姬身着素白长裙,裙裾在凛冽的江风中猎猎飞舞,如一朵绽放在尸山血海中的雪莲。她青丝散乱,几缕沾血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凄艳。她神色哀伤欲绝,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仿佛泪已流干。然而,在那哀伤之下,却蕴藏着一股磐石般的决然!她纤细而沾满血污的手指,在冰冷的琴弦上拨动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令人心碎的韵律。
琴声渐强!如呜咽渐成悲风,如叹息化作惊雷!曲调陡然变得激昂慷慨,仿佛沉睡的巨龙在深渊中苏醒,发出震天的怒吼!那不再是单纯的哀伤,而是在用琴弦唤醒每一个楚人血脉深处沉睡的斗志!在控诉着暴力的不公!在呼唤着最后的尊严与反抗!乐声穿透战场,如同无形的战鼓,重重擂在每一个楚军将士的心头!
项羽听闻琴音,高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穿越弥漫的血雾与硝烟,投向礁石上那抹素白的身影。虎目中那焚天的怒火与无边的杀意,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所替代——有锥心刺骨的疼惜,有对红颜知己不离不弃的感动,更有对命运无常、英雄末路的深沉喟叹!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呼唤她的名字,想让她远离这片死地。
但虞姬的目光,也在此刻穿越纷乱的战场,与他遥遥相接。那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澄澈如水的平静,以及同生共死的坚定!她微微摇头,指尖拨弦的动作更加用力,琴音越发高亢激越,如同冲锋的号角!
项羽读懂了!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硝烟与江水湿气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仿佛将所有的柔情与叹息都压了下去。他猛地收回目光,再次面向那如同潮水般汹涌、杀气腾腾的汉军!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霸烈的气势从他染血的身躯中轰然爆发!他声音低沉,却如同闷雷滚过大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残余楚军的耳中,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今日,我项羽…心潮翻涌,难以言表!” 他环视着身边这二十八名伤痕累累、却眼神如火的追随者,“承蒙诸位…多年来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与我同历这尸山血海,共闯这刀山火海!此战之后,无论生死,青史之上,定会铭刻下尔等的赫赫威名!尔等的无上荣光!!” 他猛地扬起手中那杆沾满血手印的残破楚旗,戟指苍穹!
“即便…天意如此,大势已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击,充满了不屈的斗志,“可我西楚之魂——永不磨灭!!!”
“随我——列阵!!!”
“喏——!!!” 二十八骑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吼声中,他们猛地勒住战马!训练有素的战马前蹄同时高高扬起,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下,在坚硬的青石江滩上敲击出密集如雨点、节奏分明的鼓点!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七声鼓点!如同七记重锤,敲打在汉军的心头!这正是西楚军最凶险、最决绝、以命换命的杀阵——七杀阵的起手式!
随着这七声催命鼓点落下,战场瞬间被引爆至最惨烈的巅峰!
“杀啊——!!” 汉军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黑压压的步兵方阵踏着同伴的尸体,如同钢铁洪流般碾压而至!刀盾在前,长矛如林,弓弩在后!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疯狂,千金万户侯的悬赏,足以让任何人变成野兽!
而楚军这二十八骑(加上礁石上的虞姬),听着那激越悲壮的楚国战歌,胸中的热血早已沸腾到顶点!恐惧?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们眼中只剩下燃烧的战意与必死的决心!
“西楚——不灭!!” 二十八人,如同二十八颗投入洪流的顽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战吼,挥舞着残破的兵器,义无反顾地撞向了数十倍于己的汉军狂潮!
刀光剑影,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丛林!每一次兵刃的碰撞,都爆发出刺目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环首刀劈开皮甲、斩断骨骼的闷响,长矛洞穿躯体、撕裂内脏的噗嗤声,战马悲鸣倒地的轰然巨响,垂死者绝望的哀嚎……无数声音汇聚成一曲惨绝人寰的地狱交响!
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疯狂地泼洒!断臂残肢在空中飞舞!冻土被滚烫的血液融化,又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坨!尸体一层叠着一层,迅速堆积成一座座小山!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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