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童拼命点头,牙齿还在咯咯作响,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瘸叔那只大手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力道很沉。“嗯,是‘借过’,”他像是确认了一件很平常的事,语气没什么波澜,“水路远,路难行,人家走累了,想借个道儿歇歇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湿漉漉的草席,又落回陈七童惊恐未褪的小脸上,声音更沉缓了些,“听见了,就挪挪窝儿,给人让个地界儿。听见了,就当没听见,甭搭话,甭回头,更甭……盯着瞧。”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意味。
陈三更抱着几件素色的粗布寿衣走了过来,正好听见瘸叔最后的话。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是沉默地看了孙子一眼,那眼神复杂,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寿衣递给瘸叔。
铺子里只剩下浆糊的微酸味、雨水的湿冷气,以及那草席卷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的、属于河底淤泥和寂静的寒凉。
陈七童缩在瘸叔宽厚手掌的阴影下,小小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筛糠似的抖,但寒意仿佛已经钻进了骨头缝里。他紧紧闭上嘴,再也不敢看那草席卷一眼,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沾着泥点的鞋尖,耳朵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那冰冷的“借过”和瘸叔沉缓的话语。
他第一次懵懂地意识到,爷爷扎的那些纸人纸马,瘸叔背的那些沉重冰冷,似乎都通向一个他看不见、却又能“听见”的、更加沉默而庞大的世界。
瞎婆的小屋,永远是陈家村最安静的一角。它蜷缩在村子最西头的老槐树底下,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黄泥混着麦秸的筋骨。
门窗紧闭,仿佛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阳光和声音,只有门缝里常年飘散出一缕缕极淡、却异常执拗的香气,那是混合了多种草木灰烬和说不清道不明材料的味道,带着一种陈旧的、安抚人心的暖意,又隐隐透着一丝焚尽后的寂寥。
陈七童对这里并不陌生。他跟着爷爷来过几次,给瞎婆送些糊窗户的绵纸或者新扎的小玩意儿。但今天不一样,他是被爷爷领着,特意带过来的。陈三更粗糙的大手牵着他,推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们。屋里光线很暗,只有神龛前点着一盏小小的豆油灯,灯芯如豆,挣扎着跳动的火苗将昏黄的光晕吝啬地涂抹在方寸之地。神龛上供着一尊看不清面目的、被烟熏火燎得黝黑的小小神像,前面摆着一个擦得锃亮的铜香炉。
瞎婆就坐在香炉旁的一张矮凳上。她瘦小得像个孩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灰的深蓝色粗布衣裤,满头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髻,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别着。
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眼皮深深地凹陷下去,紧紧闭合着,仿佛从未睁开过。她面向门口,明明看不见,却在陈三更爷孙俩踏进门槛的瞬间,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便缓缓“绽开”一个近乎慈和的笑容。
“三更哥来了?”瞎婆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枯叶摩擦,“还带了……小七童?”她侧着耳朵,仿佛在捕捉空气中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嗯,带娃来认认门。”陈三更应着,声音在昏暗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推了推孙子的后背。
陈七童往前挪了一小步,小声叫了句:“瞎婆。”
“哎,好孩子。”瞎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她摸索着从旁边一个藤编的小笸箩里抓出几颗干瘪的野枣,准确地递向陈七童站的位置,“吃枣,甜。”
陈七童接过枣,攥在手心,冰凉干硬。他的目光却被神龛前那个铜香炉牢牢吸引住了。
炉里积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香灰,此刻,三根细细的线香正插在香灰中,顶端亮着三个暗红色的小点,笔直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升到屋顶横梁附近,才慢慢散开,融入满屋的陈旧香气里。
“七童,”陈三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看着瞎婆,看香。”
陈七童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抬起头,目光从那三炷香移向瞎婆的脸。
瞎婆摸索着拿起香炉旁一个同样被摩挲得发亮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三小撮深褐色的、混合着细碎草梗的香粉。
她枯瘦的手指异常灵巧地将香粉均匀地洒在香炉里那层厚厚的香灰上,堆成一个小小的锥形。然后,她拿起一根引香用的、顶端烧焦的细竹枝,就着豆油灯那点微弱的光焰点燃了顶端。
她将那点微弱的火苗凑近香粉堆的尖顶。一点橘红色的火星亮起,迅速蔓延开,引燃了下面的香粉。
没有明火,只有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奇异的青烟升腾起来,比线香的烟更浓稠,带着一股强烈的草木焚烧的气息,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心神微沉的厚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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