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将身体挡在土炕前,用自己宽阔的脊背护住身后那仍在痛苦咳嗽的小小身影。
“爹……咳咳……爹……” 土炕上传来一个微弱得如同猫崽儿呜咽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和恐惧。
瘸叔的心像是被这声微弱的呼唤狠狠揪了一下,握着柴刀的手微微发颤。他张了张嘴,破锣嗓子干涩无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拿人?当着这样一个拼死护崽的父亲的面?去抓那个病得快死的孩子?
“得罪了!” 陈三更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瘸叔身后响起。
他没有丝毫犹豫,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竟比瘸叔更快一步,径直从破开的门洞闪身而入!他的目标异常明确——不是那持斧的壮汉,而是土炕上那个被薄被包裹、正在痛苦咳嗽的孩子!
“老狗!你敢!” 山民汉子目眦欲裂!陈三更的动作彻底点燃了他最后的理智和护犊的凶性。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如同被激怒的野牛,抡起那柄沉重的劈柴斧,带着一股要将眼前这瘦小老头劈成两半的狂暴气势,朝着陈三更当头狠劈而下!斧刃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
瘸叔心头剧震!他本能地想冲上去阻止,但那条瘸腿在湿滑的泥地上猛地一滑,身体一个趔趄,慢了一拍!
眼看那沉重的斧刃就要将陈三更的脑袋劈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如同影子般跟在最后的瞎婆动了。
她那双空洞的眼窝精准地“望”向山民汉子狂暴的身影,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般探入怀中,摸出几粒黑乎乎、如同羊粪蛋般的东西,看也不看,屈指连弹!
“嗖!嗖!嗖!”
几道细小的破空声响起。那几粒黑丸并非打向汉子,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他脚下前方的泥地!
“噗!噗!噗!”
黑丸落地即炸!没有火光,却爆开几小团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灰白色烟雾!
那烟雾带着一股极其刺鼻、如同陈年腐尸混合着劣质硫磺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正好笼罩在山民汉子前冲的路径上!
“呃啊——!”
山民汉子猝不及防,一头撞进那灰白恶臭的浓烟之中!刺鼻的气味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他的鼻腔、眼睛和喉咙!
他只觉得双眼瞬间如同被滚油泼中,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眼前一片血红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了!喉咙更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灼痛难忍,强烈的窒息感和剧烈的咳嗽瞬间爆发!
他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那势大力沉的一斧也劈在了空处,沉重的斧头“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泥点。他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喘息,涕泪横流,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闭气!” 瞎婆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显然是提醒瘸叔和陈三更。
瘸叔早已在烟雾腾起的瞬间就屏住了呼吸,饶是如此,那股恶臭的余味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惊骇地看着瞬间被制服的壮汉,又看看瞎婆那张毫无表情的枯槁脸庞,心底寒意更甚。这老瞎婆的手段,比陈三更的疯狂更让人心悸!
而陈三更,对身后的恶斗和那致命的恶臭烟雾恍若未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土炕上那个孩子身上。
就在山民汉子被烟雾笼罩、发出痛苦嘶吼的瞬间,他已如同扑食的秃鹫,瘦骨嶙峋的手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迅猛,一把掀开了那床破旧的薄被!
薄被下露出的景象,让紧随其后冲进来的瘸叔,那只独眼瞬间凝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是个男孩。看起来比七童还要瘦小些,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同样破旧、几乎无法蔽体的单薄褂子。
他的小脸异常苍白,毫无血色,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劣质白纸,在昏黄油灯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两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衬得那双紧闭的眼睛格外的大,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无力地覆盖在眼睑上。
他的嘴唇干裂发紫,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微微张开,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如同老旧风箱般“呼哧呼哧”的拉锯声。
最让人心悸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那皮肤下几乎看不到多少肌肉的轮廓,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细小的骨头,青紫色的血管在惨白的皮肤下异常清晰地蜿蜒凸起,如同盘踞的毒蛇。
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草药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朽木般的衰败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他整个人蜷缩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彻底凋零的枯叶,生命之火微弱得只剩下最后一点火星,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
这就是“灯油”?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被病痛和贫穷一点点吞噬殆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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