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篾片移向陈七童无力垂落、布满细小伤口和血痕、仍在微微颤抖的双手。
那双手,曾经白皙稚嫩得如同新生的竹笋,如今却沾满了泥污和血污,指腹和虎口处被篾片毛刺划破的伤口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掌心因为过度用力握刀而被刀柄硌出了深红的凹痕,有几处甚至已经磨出了水泡。
瘸叔的目光,在那双伤痕累累的小手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昏暗中,他眼中那万年不化的冰冷锐利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融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无能的学徒,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历经千锤百炼、虽布满裂痕却仍未彻底破碎的......珍贵器物。
他缓缓抬起目光,越过陈七童低垂的头颅,落在了矮几角落——那盏静静燃烧着白金色微焰的素面陶灯上。
灯焰依旧只有米粒大小,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几乎难以察觉。但瘸叔那双能洞穿虚妄的眼睛,却清晰地到:那簇微弱的白金火焰,在经历了刚才那番近乎自虐的削篾过程后,非但没有因为陈七童心绪的剧烈波动和身体的巨大消耗而熄灭,反而......似乎凝实了一丝?
虽然光芒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但那跳跃的节奏,却比之前更加......稳定!火焰核心那点纯净的白金色,也显得更加......内敛!仿佛在刚才那场无声的、用汗水和鲜血进行的残酷磨砺中,这簇新生的心灯火焰,也被强行锤炼、压缩,如同精铁般被打磨得更加坚韧!
瘸叔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他再次低下头,看向手中那根染血的、丑陋的篾片。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科学探究般的专注。
粗糙得如同砂纸的手指,带着一种与其外表极不相称的谨慎,缓缓抚过篾片表面那些歪斜的刻痕和翻卷的毛刺。
他的指尖特别停留在那些浸染了陈七童鲜血的地方,感受着竹纤维吸收血液后产生的微妙变化,那专注的神情,就像在解读某种古老的密码。
然后,他做了一个完全出乎陈七童意料的举动。
瘸叔没有像往常那样将不合格的作品随手丢弃,也没有发出任何斥责。他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走到床边那堆精心削制的篾片旁,以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将手中那根沾满七童汗水和鲜血的、被削得不成样子的篾片,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让它与其他那些光滑匀称的青黄篾片,混杂在了一起!
做完这个意味深长的动作,瘸叔才缓缓转过身。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一座沉默守护的山岳。
他没有再看陈七童,也没有看那盏心灯。他的目光,穿透了禅房紧闭的木门,投向门外那片深沉的、仿佛隐藏着无尽威胁的黑暗。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如同万年玄冰般的警惕和守护,无声地宣告着一个铁律:
只要他那挺拔的身躯还屹立在这片黑暗之中,任何来自幽冥深处的觊觎与贪婪,都必须先踏过他已然伤痕累累的躯体,碾碎他仍在跳动的心脏!
那盏摇曳的心灯就是他生命的象征,正如瘸叔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所宣告的最终审判:灯在,命在。这简短的四个字在死寂的禅房内缓缓回荡,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手......别停。这声微弱的指令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七童像一具被抽空力气的木偶般瘫坐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他的后背无力地抵着坚硬的床沿,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痛和巨大的消耗下彻底失去了知觉。他的意识在疼痛的浪潮中时隐时现,就像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他隐约听见了瘸叔的话语,却无法理解那根沾满血污、扭曲丑陋的篾片被重新放回原位的深意。他只能茫然地睁大双眼,目光涣散地望向矮几上那盏仍在顽强跳动的心灯——那微弱的白金色火焰在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掌心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与眉心印记残留的冰冷悸动交织在一起,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处境。
灯焰虽弱,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篾片歪斜,浸透了暗红的血迹。
前路漆黑一片,幽冥中的窥视者蠢蠢欲动。
而那位沉默的守护者,依旧如山岳般巍然不动。
这漫长的黑夜,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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