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脸色一僵，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在楚王温和却重若千钧的目光逼视下，竟半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项灏随即转向丹陛之上，微微躬身，姿态恭谨至极：“父皇明鉴万里。世子年少，骤逢巨变，言辞或有失当之处，然其一片赤诚孝心，为父鸣冤，为国除奸之心，天地可昭。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念其情有可悯，昨夜又受惊吓，勿以此小节苛责，寒了忠臣孝子之心。” 他话锋却如春风拂柳，不着痕迹地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渐渐止住咳嗽、唇边犹带新鲜血痕的项易身上，温言探问，如同师长考校，却暗藏机锋。
“只是…” 他语气依旧平和，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深处，却仿佛有洞察人心的幽光一闪而逝，牢牢锁住项易，“方才世子痛陈赵元培父子勾连外寇、伏击车驾、动摇国本，言辞沉痛，振聋发聩，实令本王亦心有所感，夜不能寐。然、国本动摇四字，重若千钧。不知世子所指，这被动摇的国本根基……究竟是何等根基，又因何人所动摇？此事关大周社稷根本，江山稳固。还望世子……能为陛下、为满朝忧心社稷的诸公、更为这天下惶惶黎庶之心，释此心头之惑，指明病灶所在？莫不是世子只知控诉边将之罪，却不敢言明这动摇根基的腐毒，究竟深藏于庙堂何处？”
此问一出，整个金銮殿的温度仿佛骤然降至冰点！数百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瞬间死死聚焦在项易身上！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毒刃！真正的见血封喉的毒刃！楚王项灏递出的，哪里是求知解惑？分明是一柄淬了动摇国本根基之剧毒的双刃剑！表面是关切请教，实则是致命的试探与逼迫！他要逼这项易，在这九五至尊的御座之前，在这满朝朱紫的注视之下，去定义何为国本根基，去指认那动摇根基的腐毒深藏于庙堂何处！这轻飘飘的一问，比马元那赤裸裸的弹劾，凶险百倍！稍有不慎，便是僭越之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更将昨夜刺杀与朝堂争斗，引向了更凶险的“动摇国本”层面！
魏王项烈眼中精光爆射，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期待，仿佛已看到项易被这问题逼入死角，万劫不复。太子项璟紧张得几乎窒息，双手死死抓住衣袍下摆，指节青白。连丹陛之上，皇帝那半阖的眼皮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浑浊目光深处，一丝难以捉摸的、如同蛰伏毒蛇般的锐利，悄然抬起，冰冷地锁定殿下的少年。
风暴眼中心，项易的咳嗽声终于彻底平息。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掩口的衣袖。唇边，那一抹刺目的、新鲜的血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妖异而惨烈！映衬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更添一份令人心悸的决绝！
然而，当他抬起头，迎向楚王项灏那看似温润、实则深不见底的探究目光时，那双眸子——却亮得灼人！如同被冰水反复淬炼过的寒星，没有半分虚弱与迷茫，只剩下一种穿透一切迷雾、洞悉一切鬼蜮伎俩的锐利与沉静！那目光，不仅迎向了项灏，更似穿透了那温润的表象，直刺其深藏的算计，甚至……隐隐投向了丹陛之上，那至高无上、掌控一切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仿佛牵动了沉重的内伤与昨夜激战留下的痛楚，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但他脚下如同生了根，死死稳住了。开口时，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与虚弱，却异常清晰、稳定，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铁块，砸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之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回响：
“楚王垂询，项易……不敢不言！”
他微微顿首，目光缓缓扫过丹陛之下那一张张或惊疑、或震怒、或算计、或麻木的朱紫面孔。最终，落回自己手中那枚染满暗褐色干涸血迹、鹰眼红宝石在殿内烛火下闪烁着幽冷光芒的鹰符。冰冷的青铜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如同父王项崮笙不屈的脊梁，给了他无尽的力量与支撑。
“国本根基？”项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项易一介生于南疆、长于边陲的孺子，见识浅陋，不通圣贤大道。然自幼蒙父王耳提面命，常闻一句古训——‘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此乃其一！是煌煌史册所载，亦是诸公口中常诵之根基！”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穿透了金碧辉煌的殿宇穹顶，投向了那遥远而血火交织、埋葬了无数忠魂的南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泪控诉的悲怆：
“然！项易今日冒死所言、所指那被动摇的国本根基，非此煌煌宏论！乃是我大周南疆，十万巍巍大山之畔，用无数忠勇将士的森森骸骨、用边民世代流淌的滚烫鲜血、用我项氏一族百年镇守、九死不悔之魂，所铸就的一道铁壁！一道护我大周西南万里河山、阻外寇于国门之外、不容豺狼踏越半步的——忠君护国之基！此基若毁，则西南门户洞开，蛮族铁蹄可直叩中原腹地！此基若毁，则天下人心离散，朝廷威信荡然无存！此乃真正关乎社稷存亡之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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