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比前厅更暗,光线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大半,空气里飘着股霉味,混着松节油的气息,那是属于旧时光的味道。老头推开一扇挂着“设备间”牌子的木门,门轴发出“嘎吱”的呻吟,一股更浓的灰尘味涌出来,呛得公羊?直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门后的挂钩上挂着件褪色的蓝色工装,衣摆处别着个铁牌,上面印着“剧院管理员周”,字迹已经锈得模糊不清。
房间角落里堆着破音箱、断弦的吉他,还有个蒙着红绒布的长条形物件,像个沉睡的秘密。红绒布上落着层厚灰,能清晰地看出有人长期抚摸的痕迹,在灰尘上留下浅浅的手印。银发周掀开绒布,露出个小提琴琴盒,深棕色,边角磕得掉了漆,锁扣上锈迹斑斑,像生了很久的冻疮。琴盒侧面贴着张褪色的电影海报,上面的明星笑容模糊,却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这不是他的琴。”公羊?一眼就认出来。父亲的琴盒是黑色的,上面贴过她画的贴纸,有小猫,有太阳,早被岁月磨得看不见了,但她记得那形状,记得抚摸时的感觉。父亲的琴盒边角有块月牙形的凹陷,是她小时候不小心用玩具车撞的,为此她哭了整整一下午,父亲却笑着说这是琴盒的专属印章。
“但这是他最后一次拉过的琴。”银发周打开琴盒,里面垫着暗红色绒布,像凝固的血,一把棕色小提琴静静躺着,琴身有处细微的磕碰,像一道浅浅的伤疤。“1987年,你生重病,需要输血。医院血库紧张,又急需用钱,他把自己的琴卖了,换了血费。这把是剧院的备用琴,他那天来这儿,拉了整整一夜。”
公羊?的手指抚过琴身,木纹凹凸不平,像父亲掌心的纹路,那些厚厚的茧子,是常年握琴磨出来的勋章。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觉得父亲的手比别的爸爸粗,摸起来有点扎人,原来不是因为干活,是常年握琴磨的。那时她总嫌弃,冬天还会躲开父亲伸过来的手,现在想来,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琴码下方刻着个极小的“恒”字,是父亲的名字,刻得极浅,像怕被人发现的心事。
“他后来为什么不拉了?”她声音发颤,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记忆里,父亲的琴盒总锁着,放在衣柜最高层,像个被遗忘的秘密,谁也不许碰,连母亲都不行。有次她踩着凳子偷偷够下来,刚摸到锁扣就被父亲发现,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对她发脾气,过后又抱着她沉默了很久,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胡茬扎得她有点痒。
银发周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缘都磨圆了,递过来。“他怕你知道,会愧疚。他这一生,最不想的就是让你心里有负担。”信封上印着“镜海市第一中学”的字样,那是父亲后来当音乐老师的地方,地址栏被手指摩挲得发亮,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字迹。
信封里装着张泛黄的收据,“星海琴行收购小提琴一把,作价叁佰元”,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日期清晰可见,正是她五岁那场大病的时候。背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是父亲的笔迹,温柔又有力:“?儿烧退了,琴声暂时借别人听,等?儿好了,爸爸再把它找回来。”铅笔字被泪水晕开了几处,让“找回来”三个字显得格外模糊,像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公羊?的眼泪砸在收据上,晕开一小团墨迹,像一朵突然绽放的墨花。她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父亲那段时间总在夜里叹气,说对不起老师的栽培,对不起自己的梦想,更对不起这把陪了他多年的琴。有次她起夜,看见父亲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根断弦,在月光下轻轻摩挲,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
“他后来常来这儿。”银发周指着墙角的旧沙发,沙发罩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每周三下午,说是来打扫,其实是坐在这儿,摸着这把琴发呆,一看就是一下午。有时会哼起《流浪者之歌》,哼到第三段就停了,然后对着琴盒说‘当年要是不那么急就好了’。”
公羊?坐在沙发上,布料磨得发亮,弹簧硌着骨头,硌得人生疼。她闭上眼,仿佛能看见父亲坐在这儿,背有点驼,那是常年累月为生活奔波压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滑动,像在按弦,嘴里还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旋律。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被拉长的叹息。
“他耳朵不好后,反而来得勤了。”银发周的声音低下来,像怕惊扰了什么,“说听不见杂音,才能听见心里的旋律,才能和琴真正对话。有次我撞见他对着琴盒说话,说‘?儿现在不爱吃糖了,她是不是忘了小时候的味道’。”
公羊?猛地睁开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父亲五年前突发脑溢血,醒来后就失聪了。他变得沉默寡言,像一口深井,谁也探不到底,却总爱往老剧院跑,有时能在门口站一下午,对着紧闭的大门发呆,像在等什么人,又像在和什么人对话。有次她偷偷跟着,看见父亲从口袋里掏出块奶糖,放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像在给过去的时光留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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