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站坐落在镜海市老城区的拐角,灰扑扑的铁皮顶在六月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墙根爬满了青苔,绿得发腻,沾着昨夜暴雨留下的泥点。空气里飘着焊锡的焦糊味,混着隔壁油条铺炸出的油香,还有远处海鲜市场飘来的咸腥气,像一锅熬得乱七八糟的汤。
单于黻蹲在门口修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螺丝刀拧得响。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小臂上沾着几道黑油印,像幅没画完的抽象画。头发用根红绳随便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
我说单师傅,你这手艺再不改改,迟早得被淘汰。隔壁老王头摇着蒲扇走过来,鞋跟敲得水泥地响,现在谁还看这老古董?
单于黻头也没抬,手里的螺丝刀转得更快:您这话跟您那台收音机似的,天天响,听着烦。
老王头嘿嘿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我那收音机可是宝贝,比你这破电视有情调。他往屋里瞥了眼,突然压低声音,昨天那姑娘又来了?
单于黻的动作顿了顿,电视屏幕反射出她皱起的眉头:您老眼昏花了吧。
我眼可亮着呢。老王头用蒲扇指了指她身后,那画稿藏得再深,也瞒不过我这双看了五十年街景的眼。
单于黻猛地回头,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瞳孔缩成了针尖。维修站的后墙靠着堆旧纸箱,最上面那只的缝隙里,露出半张画着星空的画稿,蓝色颜料被雨水洇开,像片哭花了的脸。
关您屁事。她抓起块抹布扔过去,正好盖在老王头的秃顶上。
老王头摘下拉布,慢悠悠地说:那姑娘是你表妹吧?上次我看着她跟你姑姑一起来的,那脸色,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单于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您还是操心您那收音机吧,再不修,连卖废品的都不要。
老王头没接话,突然朝她身后努了努嘴。单于黻转身,看见姑姑尖酸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红塑料袋,袋口露出半截胡萝卜。她穿件花衬衫,领口敞着,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金项链,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我说你这死丫头,电话不接,人也不见。尖酸刘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摔,胡萝卜滚了出来,在满是油污的桌面上划出几道黄痕,你姑父的电脑坏了,叫你去看看能死啊?
单于黻往椅子上一坐,抱起胳膊:没空。
没空?尖酸刘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这破维修站一天能挣几个钱?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爹妈走得早,我才懒得管你!
那就别管。单于黻从抽屉里摸出包饼干,咬了一口,饼干渣掉在工装上,表妹的画稿,您还是自己收好吧。
尖酸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指抖着指向单于黻:你...你翻我东西?
您上次落这儿的。单于黻从桌下拖出个纸箱,里面塞满了撕碎的画稿,拼起来能看出是片向日葵花田,表妹想当漫画家,碍着您什么了?
当漫画家?尖酸刘冷笑一声,唾沫星子喷在桌面上,那玩意儿能当饭吃?我告诉你,女孩子家就得踏踏实实找个工作,嫁个好人家,这才是正经事!
您当年要是正经,也不至于...单于黻的话没说完,就被尖酸刘抓过来的扳手打断。
扳手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去,砸在后面的货架上,一声,震得货架上的零件掉了一地。有颗螺丝滚到门口,被路过的自行车碾得变了形。
你个死丫头片子!尖酸刘扑过来要撕她的头发,被单于黻一把推开。她踉跄着撞在墙上,后腰磕在工具箱上,疼得龇牙咧嘴。
单于黻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像台没上油的风箱。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眼神里的火气比屋顶的铁皮还烫。
尖酸刘扶着墙站起来,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锯条:我容易吗?你姑父那点工资,要供你表妹上学,还要给你奶奶治病...我不让她画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单于黻别过脸,看着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电线杆上,歪着头啄羽毛,尾巴一翘一翘的。我知道。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但她画得真好。
尖酸刘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扔。里面是包感冒灵,包装都磨白了。你姑父昨天淋了雨,咳嗽得厉害。她的声音小了点,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吧。
单于黻拿起感冒灵,手指捏着包装纸,发出的声响。知道了。
尖酸刘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咯噔咯噔的,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走到巷口时,她回头看了眼维修站,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尾巴。
单于黻蹲下身捡零件,手指被颗生锈的螺丝划破,血珠渗出来,滴在蓝色的画稿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红花。她没吭声,用嘴吮了吮伤口,继续往纸箱里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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