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黻把蛇皮袋里的废报纸铺在地上,让大家坐着歇脚。仉?买的矿泉水在阳光下晒得发烫,拧开瓶盖时“啵”的一声,水汽混着人声漫开来。笪龢教孩子们辨认画里的老物件,“这是铁皮饼干盒,当年能换两个鸡蛋”,拐杖头敲着木板上的细节,像在给往事敲着节拍。
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由远及近,最后“嘎吱”一声停在巷口。黑色的奔驰SUV碾过碎砖,车身擦过半塌的墙头,刮下几片灰。王总从车上下来,油亮的皮鞋踩在玻璃碴上,发出细碎的响。他穿着量身定制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看见围满人的废墟,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颛孙龢,耍我玩呢?”王总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冷,目光扫过人群,像在看一堆碍事的垃圾,“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颛孙龢没接话,转身掀开盖在木板上的帆布——刚才怕阳光晒坏画,眭?找了块旧帆布盖上。阳光重新落在画上,书店的木牌在光里泛着暖黄,白衬衫青年手里的书页仿佛真的被风吹得翻动。
“这画有什么好看的?”王总嗤笑一声,从助理手里拿过规划图,“我要在这儿建全市最高档的小区,楼下是奢侈品店,楼上是江景房,你这破画能值几个钱?”
“它能让你的江景房更值钱。”颛孙龢拿起那枚黄铜书签,举到阳光底下。枫叶的纹路里嵌着的细小花纹,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星星,“老周的老伴是非遗传承人,这书签上的刻花技法早就失传了。当年这书店是文人墨客聚集地,墙上还留着书法家题的字,刚才我们在砖缝里找到了半块墨宝残片。”
亓官黻立刻从蛇皮袋里掏出个塑料封袋,里面装着块黑黢黢的残片,隐约能看见“书”字的一角。张奶奶凑过来说:“没错!当年沈先生总在这儿写对子,我家还留着他送的‘福’字呢!”
王总的眼神动了动,指尖在规划图上敲了敲。助理在他耳边低声说:“最近文旅项目火,要是能包装成‘文化记忆街区’,房价能再涨三成。”
“文化?”王总挑眉,目光落在画里的“三味书屋”木牌上,“这种破书店谁稀罕?”
“我稀罕。”眭?突然开口,手里举着本泛黄的笔记本,“我爸当年在这儿借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上有老周写的‘好好活’。他走之前让我一定把书还回来,说这是他这辈子读过最有用的书。”
孩子们也跟着嚷嚷,小石头举着速写本:“颛孙老师说,画里藏着故事的房子,比高楼更让人想家。”
王总沉默了,皮鞋在碎砖上蹭来蹭去,忽然问:“那幅油画……还在吗?”
颛孙龢从司机手里接过画,展开。画里的高楼依旧气派,只是颛孙龢刚才趁着空隙,用带来的颜料在楼底加了个小小的书店缩影,木牌上的字被阳光描得金边闪闪。
“你改了画?”王总的声音有些发涩。
“不是改,是补。”颛孙龢指着画,“就像城市总得留点缝隙,让回忆能钻进来喘口气。”
远处的拆迁队柴油机还在响,却没再往前开。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颛孙龢的影子和画里青年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过去,哪个是现在。
王总忽然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让设计院改方案,这片保留原貌,建个文化街区……对,把书店原样复原。”
挂了电话,他看着颛孙龢手里的铁盒,忽然笑了:“那幅自画像……能借我挂办公室吗?我也想看看,年轻时的自己,到底想留住些什么。”
颛孙龢把画递给他,指尖碰到对方的手,都是热乎乎的。晚风卷着远处的油烟香飘过来,这次没带尘土味,倒像是混了墨香和旧书页的气息。
亓官黻突然一拍大腿:“早说嘛!害得我攥着钢筋手都酸了!”引得众人一阵笑,笑声惊飞了停在钢筋上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断壁,翅膀带起的风,吹得爬山虎的枯叶轻轻晃。
颛孙龢蹲下身,把那块写着“等我出名了就买下”的木板轻轻放回暗格,再用石膏板小心盖好。他知道,有些梦不用真的实现,只要藏在心里,藏在城市的褶皱里,就永远不会褪色。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三味书屋”的木牌上,像给旧时光,镀上了层温暖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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