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第三个信号灯时,他停下来喘气,吉他盒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打开一看,那只布风筝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了盒里,尾巴上的红绳缠在弦上,扯出段不成调的音。
他解开红绳的瞬间,风筝肚子里掉出个小纸包。展开一看,是张泛黄的病历单,患者姓名那栏写着“巫马兰”,诊断结果是“阿尔茨海默症”,日期正是他出狱那天。
纸包最底下,压着张全家福。穿警服的男人搂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中间站个扎羊角辫的男孩,举着只沙燕风筝。男人的脸被烟头烫了个洞,但巫马龢还是认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母亲说他在一次缉毒行动中牺牲了。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巫马龢把风筝举过头顶,夜风突然变向,残破的沙燕抖了抖翅膀,竟真的飞了起来。红绳在他手里飞快地转着,像母亲当年举着的线轴。
他顺着风筝拉扯的方向往回跑,铁轨在脚下“哐当”作响。跑过桥洞时,看见阿婆正被警察推上警车,蓝布衫在风里飘着,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妈!”他喊出声,声音被火车的轰鸣吞没。
阿婆突然转过头,对着他的方向张开双臂,手腕上的疤在警灯里亮得像团火。火车驶过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母亲站在天桥上,举着风筝对他笑,说“石头,风筝线不断,妈就一直在”。
风筝突然猛地一拽,红绳从他手里脱手,沙燕摇摇晃晃地往警车飞去,尾巴上的“石头”二字在月光下闪着光。巫马龢追了两步,摔在铁轨上,吉他盒裂开道缝,弦断了一根,发出声凄厉的嘶鸣。
警车载着阿婆远去,红蓝灯光在黑暗中拉成长长的线。巫马龢趴在铁轨上,听着自己的心跳跟火车的余震重合,像有人在远处,一遍遍地喊着“石头,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阿婆的布袋里,还藏着只一模一样的风筝,尾巴上绣着“妈妈等你”。那是十年前,她在天桥下捡的,当时上面还沾着血,像朵开败的红梅。
风卷起地上的纸,病历单上的“巫马兰”三个字,被铁轨的铁锈染成了暗红色。远处的城市亮着万家灯火,只有这座桥洞,还黑得像头吞人的野兽。
火车的余震渐渐平息,铁轨的凉意透过牛仔裤渗进骨头里。巫马龢盯着那道裂开的吉他盒,断弦的一端还缠着半根红绳,垂在地上像条垂死的蛇。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那截红绳,桥洞方向突然传来塑料瓶滚动的声响,细碎得像有人在耳边呼气。
他猛地回头,月光恰好从桥洞顶的破口漏下来,照见个模糊的影子缩在废品堆后。是只三花猫,前爪抱着个瘪掉的可乐瓶,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巫马龢认得它,每次来天桥唱歌,这猫总蹲在吉他盒旁,阿婆——不,是母亲——会掰半根火腿肠丢给它。
猫突然窜出来,叼着可乐瓶往警车开走的方向跑,尾巴扫过地上的全家福。巫马龢捡起照片,指腹摩挲着那个被烟头烫穿的洞,父亲的肩章在残像里闪着微光。他想起母亲总说父亲是天上的星星,可星星怎么会留下烫洞的烟味?
铁轨尽头的信号灯突然闪起红光,像只充血的眼睛。巫马龢把照片塞进贴胸的口袋,抓起吉他盒往桥洞走。三花猫蹲在窝棚门口,对着里面“喵”了一声,尾巴指向墙角的破布袋。
布袋被警察拽倒时撕开了道口子,露出只风筝的边角。他伸手进去摸,指尖触到熟悉的糙纸——是另一只沙燕,尾巴上的“妈妈等你”四个字针脚更密,像是绣到指尖出血才停下。风筝肚子里硬邦邦的,拆开一看,是本牛皮笔记本,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
第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风筝,旁边写着“石头七岁,会背《静夜思》了”。往后翻,日期跳得厉害,有时是间隔几天,有时是空白半年。他手指顿在某页,上面用红笔写着“今日见风筝上有血,石头出事了”,字迹被水洇过,晕成片模糊的红。
最后一页是打印的通缉令,照片上的青年眉眼桀骜,左胳膊隐约露出风筝纹身。右下角盖着警局的章,日期正是他出狱那天。通缉令旁边,母亲用铅笔描了无数遍“平安”两个字,纸背都透出了黑痕。
警笛声在远处拐了个弯,大概是去了派出所。巫马龢把笔记本塞进怀里,抱着两只风筝往天桥走。三花猫跟在他脚边,时不时用头蹭他的脚踝,像在替谁把没说出口的话蹭进他骨头里。
天桥上的烤肠摊还没收,油锅里的滋滋声裹着晚风飘过来。他把吉他盒放在老位置,断弦的吉他立在旁边,像个沉默的证人。桥栏上的乘凉人换了批,有情侣在喁喁私语,有老头在抽旱烟,没人注意到这个抱着两只风筝的青年。
他把“妈妈等你”那只系在桥栏上,风一吹,沙燕的翅膀扑棱棱拍着栏杆,像在跟谁打招呼。另一只绣着“石头”的风筝被他举过头顶,红绳在手里绕了三圈。七月的流火不知何时退了,风里竟有了点秋凉,吹得他眼睛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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