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东头老槐树下,日头毒得像泼了火,土路上的灰被晒得发白,脚一踩就腾起细烟,混着修车铺飘来的机油味,呛得人鼻子发酸。树影里卧着条老黄狗,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喘,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面,带起零星土粒。不远处杂货铺门口,王婶正弯腰给竹筐青菜洒水,水珠落叶子上“啪嗒”响,溅起的泥点沾在蓝布褂子下摆,像撒了把芝麻。
拓跋黻蹲在槐树根上,手里捏着张泛黄的欠条,纸边被风啃得毛糙,“王秀莲 欠 拓跋黻 三百元 2014.6.12”的字迹被汗水浸得发晕。他今年四十二,头发早白了大半,日头下泛着银光,额角皱纹里积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洗得发白的灰衬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咔吧”一声,他站起身时膝盖响了。
“王婶。”他开口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王婶直起腰,手里的瓢“当啷”掉水桶里。她转过身,眼角皱纹挤成堆,嘴角扯了扯没笑出来:“是……拓跋兄弟啊。”
竹筐里的青菜绿得发亮,带着刚浇过水的潮气,有棵小油菜叶子上沾着只七星瓢虫,红底黑点点,在阳光下动了动脚。拓跋黻目光从瓢虫滑开,落在王婶手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肿得发亮,虎口有道浅浅的疤,是当年给儿子缝书包时被针扎的。
“我来……”拓跋黻摸了摸兜,欠条纸边硌着掌心,“来看看你。”
王婶往店里让了让,门帘上的塑料珠子“哗啦”响:“进屋坐,屋里凉快。”
杂货铺里暗沉沉的,墙角堆着半袋面粉,袋口没扎紧,白花花的粉顺着袋缝往下掉。货架上摆着酱油醋、盐巴糖,还有几包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都起了皱。最里头案板上,放着个掉了漆的铁盒子,盒盖上用红漆写着“学费”两个字,漆皮掉了一半,看着像哭花了的脸。
拓跋黻拉过条板凳坐下,板凳腿在泥地上蹭出“沙沙”声:“娃呢?”
王婶给搪瓷缸里倒凉水,水声“咕嘟咕嘟”的:“在里屋写作业呢。今年高三了,忙。”她把缸子递过来,缸沿上有个豁口,磨得很光滑。
拓跋黻没接,从兜里掏出欠条放案板上。纸页被风一吹轻轻抖了抖。“这钱……”他喉咙滚了滚,“你要是手头紧,就先欠着。”
王婶的手顿了顿,凉水顺着缸壁往下流,滴在案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盯着欠条看半晌,突然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里渗出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拓跋兄弟,我知道你难。当年要不是你……”
“说这干啥。”拓跋黻打断她,目光扫过墙上——墙上贴着好几张奖状,都是王婶儿子王磊得的,“三好学生”“数学竞赛一等奖”,红底金字被太阳晒得褪了色,却还平平整整,边角都用胶带粘住了。
里屋传来翻书的“哗啦哗啦”声,接着是笔尖划纸的“沙沙”声。王婶往门帘处看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磊磊这孩子懂事,知道我没钱给他买辅导书,就天天去镇中学图书馆借。前几天说想考医学院,将来给人看病,不用再像我这样……”她没说下去,拿起案板上的抹布反复擦着“学费”铁盒。
拓跋黻想起十年前——那天也这么热,王婶抱着发高烧的磊磊跪在他废品站门口,眼泪把前襟都哭湿了:“拓跋兄弟,求你借我点钱给娃看病,我一定还!”他当时刚收了批旧报纸卖了三百块,没犹豫就塞给了她。
“这钱不用还了。”拓跋黻把欠条往王婶那边推了推,“你看磊磊这些奖状,比三百块金贵多了。”
王婶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那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这几年攒了点……”她掀开铁盒,里面是一堆零钱,毛票、硬币叮叮当当地响,“还差八十,我再去捡几天废品就够了。”
拓跋黻刚要说话,里屋门帘“哗啦”被掀开,王磊站在门口。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细瘦的手腕,头发短短的,额前碎发被汗打湿贴在皮肤上。手里捏着本医学书,书页卷了边,眼神亮得像淬了光的钉子。
“妈,我都听见了。”王磊走到案板前拿起欠条,看了看拓跋黻又看了看王婶,“拓跋叔,这钱我们一定还。等我考上大学勤工俭学挣钱,不光还你三百,还会多给你报你的恩。”
拓跋黻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要是还在,也该这么大了。那年儿子患白血病要骨髓移植,他到处借钱没人肯借,最后眼睁睁看着娃没了。他鼻子一酸,别过头假装看货架上的酱油瓶。
“傻孩子说啥呢。”王婶拍了拍王磊的胳膊,“拓跋叔是好人。”
“好人也不能白借钱。”王磊把欠条折成方块塞进兜里,“拓跋叔,我给你算笔账。我妈每天卖菜能挣十五块,省着花一个月能攒三百,八十块顶多捡五天废品。等我放假了也去捡,肯定能尽快还你。”
拓跋黻被他逗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开些:“你这娃,倒挺会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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