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南城的“东方药铺”前,青石板路浸在初秋的晨雾里,泛着潮润的青灰色。檐下挂着的黑底金字招牌被雾打湿,“东方药铺”四个字的描金边缘洇出淡淡的水痕,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药铺门旁的老槐树落了半地黄叶,叶脉上沾着的露水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在树根处的陶土药罐上,“嗒、嗒”声混着巷尾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把清晨泡得又软又暖。
东方龢蹲在药铺后院的石阶上,正用竹筛子翻晒着刚采来的紫苏叶。叶片上的绒毛沾着细碎的露珠,在透过雾层的晨光里闪着银亮的光,凑近了闻,有股清苦里带甜的药香。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几片干枯的药渣——那是昨夜熬药时溅上的,洗了三遍还留着浅褐色的印子。
“龢姐,阿婆的药该熬了不?”药铺的学徒小周从堂屋探出头,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头上还翘着一撮头发,蓝布头巾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本草纲目》,书页间夹着根干枯的金银花。
东方龢直起腰,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潮气:“急啥?阿婆的药得用井水浸半个时辰,现在烧火还早。”她抬眼往堂屋瞅了瞅,窗台上摆着的砂锅还盖着盖子,锅沿凝着圈白霜似的药渍——那是昨天给阿婆熬“三白汤”时留下的,专治阿婆的咳嗽。
小周挠了挠头,趿拉着布鞋蹭到后院:“不是急嘛,阿婆孙子昨天来问了两回,说阿婆后半夜又咳得睡不着。”他蹲到竹筛旁,捏起片紫苏叶往鼻尖凑,“这紫苏晒得够干了,昨天你翻了七遍吧?”
“不多翻几遍,潮气散不透,熬出来的药发涩。”东方龢伸手拨了拨筛子里的叶子,指尖划过叶片边缘的锯齿,“跟做人似的,得经得住晒,不然心里藏着潮,干啥都不踏实。”
小周嘿嘿笑了两声,没接话。他知道东方龢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上个月药铺进了批发霉的当归,东方龢硬是自己垫钱赔了顾客,还把发霉的药材全倒在了后巷的垃圾桶里,说“药是治病的,不是害命的”。那天她蹲在垃圾桶旁翻了半宿,把还能用的药根捡回来晒,手指被扎破了好几个口子。
“对了龢姐,”小周突然想起啥似的,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昨天收摊时捡着的,在药铺门口的石墩子底下。”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圆滚滚的黑药丸,裹着的蜡壳上印着个模糊的“安”字。
东方龢捏起颗药丸,放在手心掂了掂。蜡壳摸着凉凉的,表面有层细密的纹路,像是用旧模子压出来的。她用指甲抠开一点蜡,里面的药粉散出股熟悉的味道——是“安神丸”,药铺前几年卖过的老方子,后来因为药材涨价停了。
“谁会把这东西丢在这儿?”小周凑过来看,“这蜡壳都裂了,怕是放了不少年头。”
东方龢没说话,指尖摩挲着蜡壳上的“安”字。这字是用小篆刻的,笔画拐得有些生硬,她记得当年刻这模子的老药工,左手有六根手指,刻字时总爱用拇指蹭一下印泥。老药工三年前去世了,葬在城郊的乱葬岗,她去年清明去看过,坟前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
“先收着吧,说不定是谁家老人忘在这儿的。”东方龢把药丸包好,塞进围裙口袋里。口袋里还揣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昨天给阿婆买的冰糖——阿婆喝药时总说苦,得含块糖才咽得下去。
正说着,前堂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响,接着是个怯生生的童音:“请问……这里能抓药不?”
东方龢和小周对视一眼,都愣了愣。这时候才刚过卯时,药铺还没正式开门呢。她拍了拍手上的药渣,往堂屋走:“能抓,你要啥药?”
堂屋里站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件洗得发灰的白衬衫,领口磨出了毛边。他手里攥着张折叠的药方,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见东方龢进来,往后缩了缩身子,眼睛盯着地上的青砖缝。
“别怕,有药方就行。”东方龢放缓了语气,指了指柜台前的凳子,“坐吧,把药方给我。”
小男孩没坐,把药方递过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奶奶……咳得厉害,医生说吃这个能好。”
东方龢展开药方,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铅笔写的,还改了好几个地方。她眯着眼瞅了瞅,上面写着“杏仁三钱、川贝五钱、甘草二钱……”都是治咳嗽的常用药,就是剂量比寻常方子大了些。
“这方子谁开的?”东方龢抬头问。
小男孩低下头,抠着衬衫上的纽扣:“是……是我自己写的。我看奶奶以前的药袋上写的这些。”
东方龢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怕是没带钱,又着急给奶奶治病,才自己瞎写了个方子来碰运气。她叹了口气,把药方折好递回去:“这方子不对,剂量太大了,吃了会闹肚子的。你奶奶咳嗽多久了?有痰没?”
小男孩愣了愣,抬起头看她。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就是眼下挂着圈青黑:“咳了快半个月了,有痰,是黄的。昨天晚上还发烧了,脸烫得像烤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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