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三十年了。来人从口袋里摸出截金链,链节细细的,是老样式的绞丝链,链节上还沾着点暗红的锈,不是铜锈的绿,是像血渍干了的暗褐。当年他说,等修表时就回来。
闾丘龢捏着金链的指尖一烫,像被表壳的铜边烙了下。这链的接口处有个小月牙形的印记,是修表时用特殊的工具拧出来的,跟他爹留下的那把旧修表刀的刃口正好对上。爹当年总说那刀丢了,说赶车时掉在半路了,现在想来,怕是早托人带给了失散的妹妹。那把修表刀是爹的师傅给的,刀柄缠着红绸,跟灯绳上的红绸是同一块料子——当年姑奶扎辫梢剩下的半尺红绸,爹分了两半,一半缠了刀,一半留着等她来认。
风又从巷口钻进来,牛皮纸窗棂响了一声,纸缝漏的光斑晃了晃,落在来人的手腕上。柜台下的旧座钟突然跳了一下,那声音跟他爹当年赶车时马脖子上的铃铛声竟一模一样。爹的马车挂着个铜铃铛,马一走就响,不是脆生生的铃响,是闷闷的、带着颤的声儿,姑奶总说听着这声儿,就知道是你哥赶车来了。
能修不?来人追问时,帽檐往下压了压,露出耳后一缕花白的发。那头发白得彻底,像落了层霜,可发根处还带着点黑,是岁月熬出来的苍。闾丘龢猛地想起爹说过,姑奶左耳后有颗小痣——眼前这人耳后,正有颗痣被头发遮了半颗,小小的、圆圆的,真像粒埋在发间的芝麻。
他喉结滚了滚,转身去翻工具箱。工具箱是个旧木匣,边角磕得掉了漆,上面刻着字。最底层的木匣里躺着爹的修表刀,刀柄缠着的红绸磨得发亮,边角起了毛,跟灯绳上的是同一块料子没错。他攥着刀转身时,指腹蹭过刀柄的红绸,软乎乎的像碰着姑奶当年的辫梢。正好看见来人抬手抹眼角,袖口滑下来,腕间乌木珠子串着张极小的照片——照片被塑料膜封着,里面是穿马车夫衣裳的年轻男人,眉眼浓黑,嘴角带着点笑,跟闾丘龢年轻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是爹二十多岁的样子,爹总说你姑奶就爱瞧我赶车时的样儿,说我扬鞭时眼睛亮。
得多拧半圈。他蹲下来装表链,声音低得像怕惊着谁,我师傅说,让时间走慢点,多等等该等的人。他说的师傅就是爹,爹没教他多少修表的手艺,倒总说等人时别急,让时间走慢点,就能多等会儿。
金链卡进表轴时发出的一声轻响,清脆又踏实,像当年爹给姑奶修马车时,木轴归位的动静。那年姑奶坐马车去镇上,车轴松了晃得厉害,爹蹲在路边修,木轴卡进辕木时就是这声,姑奶当时笑,说听着这声就踏实了。来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蹭过他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捏镊子磨出来的,厚得像层硬皮,跟他爹的一模一样。爹当年总用虎口攥鞭杆,老茧磨得发亮,姑奶总说摸你哥这老茧,就知道他赶车多上心。
你爹......她话没说完就哽咽了,喉间像堵着团湿棉花,帽檐下的眼泪砸在柜台玻璃上,一声,晕开一小片水痕。水痕慢慢爬,浸过玻璃上的灰,倒画出条歪歪的线。他当年赶车时,总在车座下藏块松脂......说我闻着松脂就不晕车......
闾丘龢的镊子掉在地上,滚到柜台缝里。工具箱旁的那块松脂,是爹临终前塞给他的,硬邦邦的块头,带着清苦气。爹当时说给你姑奶留着,她总说松脂能安神,原来爹早知道姑奶会来,早把念想替她存了三十年。他抬头时,正好看见来人把帽檐往上推了推,左脸上的月牙疤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浅褐色的疤边泛着点红,跟照片里的姑娘终于重合——照片里的姑娘笑盈盈的,疤在笑纹里藏着,现在这疤也跟着嘴角的弧度弯,像枚终于找到位置的月牙。
姑奶。他声音抖得不成样,伸手想去碰那疤,指尖刚要碰到,却见巷口突然冲进来几个穿蓝布衫的人。不是老城区常见的居民,蓝布衫浆得硬挺,领口别着个铁牌牌,手里举着铁棍,铁棍上还沾着点泥,喊着抓偷表的就往柜台前扑。
闾丘龢愣了愣,抓偷表的?这钟是姑奶的,怎么会是偷的?他还没反应过来,来人猛地把他往身后一拽,自己攥着座钟挡在前面。她的手劲不小,拽得闾丘龢踉跄着撞在工具箱上,木匣里的零件撒了一地。铜铃又响了一声,这次却脆得像要碎了,铃舌撞在铜壁上带着颤,倒像哭似的。闾丘龢看见她腕间的乌木珠子掉了一颗,滚到柜台缝里,露出下面刻的小字——1985,等你。那字刻得浅,是用指甲慢慢划的,笔画里还嵌着点汗渍的印,一看就刻时用了心。
就是她!领头的蓝布衫指着来人喊,声音粗得像磨盘,张记钟表铺丢了块老座钟,跟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来人攥着座钟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这是我的钟......1985年就跟着我了......
你的?有啥凭证?蓝布衫举着铁棍往柜台前凑,张老板说了,那钟底贴着他爹留的字条,写着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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