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的天桥下,晨雾还没散透,像揉碎的牛奶铺在柏油路上,踩上去能沾湿半只鞋。护栏上爬着的牵牛花沾了夜露,紫的、粉的挤在一块儿,花瓣边缘卷着点鹅黄,风一吹,颤巍巍碰着路过的自行车铃——“叮铃”一声脆响,惊飞了停在盲道砖上的麻雀。那麻雀扑棱着翅膀飞了丈远,又落在早点摊的油锅边,歪着头看炸油条的老师傅翻面团。
亓官黻推着废品车从桥底过,车斗里的旧报纸被风掀得哗啦啦响,混着远处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还有他袖管里别着的薄荷烟味。他弯腰捡个被踩扁的易拉罐,指尖蹭到盲道砖的凸起,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这路修得倒齐整。”他嘟囔着直腰,后腰的旧伤被扯得发疼——那是前几年在工地上摔的,老板卷着工钱跑了,只留他躺了半个月硬板床。抬眼时,正看见巫马龢蹲在桥栏边,正往盲道尽头摆糖罐。
巫马龢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毛边,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疤,是年轻时在粮站扛麻袋被麻绳勒的。手里的糖罐是玻璃的,太阳刚爬过楼顶,照得罐里的水果糖闪得像碎星星——橘子味的裹着橙皮纹糖纸,草莓味的印着小叶子,还有几颗没拆纸的,是阿婆前阵子塞给他的。“昨儿阿婆走了。”他声音压得低,指腹摸着罐身的裂纹,那是去年冬天阿婆拄着竹杖没站稳,糖罐掉在地上磕的。“她总在这儿等,手里攥着糖——说是儿子小时候爱吃的。”
亓官黻哦了一声,喉结动了动。他想起那盲眼阿婆,头发白得像雪,总穿件灰布袄,袖口永远沾着点糖霜。每次末班车到站,她总拄着竹杖慢慢来,鞋跟敲着盲道砖“笃笃”响,嘴里念叨“这方向盘像老伴的鞭子,当年他赶车时,鞭梢也是这么‘笃笃’敲车辕的”。有回他捡着阿婆掉的布包,里面除了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阿婆梳着麻花辫,笑起来眼角有俩酒窝,身边男人穿件蓝布褂,眉眼竟和闾丘龢有七分像——就是总来扫盲道的那个清洁工,扫帚杆上总缠块蓝布。
“闾丘师傅知道了?”亓官黻把易拉罐塞进车斗,旧报纸被压得更响了。
巫马龢点头,往糖罐里又塞了颗橘子糖——这是阿婆说的“儿子最爱的味”。“他今早来扫了盲道,扫帚杆都攥白了。”他顿了顿,指了指盲道砖缝里的草屑,“平时他扫得慢,今儿快得像赶趟,竹扫帚刮得砖缝‘沙沙’响,我蹲这儿都能听见他喘气声。”
正说着,段干?抱着摞文件从桥上跑下来,高跟鞋踩得盲道砖“噔噔”响,像在敲小鼓。她穿件米白色西装,领口别着枚银质胸针,是朵小小的玉兰花——那是她丈夫生前常给她别的样式,去年忌日时,她在旧货市场翻了三天才找着同款。“亓官哥!”她急乎乎停在废品车旁,文件袋上的荧光粉蹭到车斗沿,留下道淡绿的印子。“化工厂的旧账本找到了!就在你上次说的那个铁皮箱里!”
亓官黻眼睛亮了亮,后腰的疼似都轻了些。前阵子他在废品堆里翻着本化工厂的老日志,纸页发脆,上面沾着褐色的渍,像干涸的血,还带着股铁锈味。段干?说那是“记忆荧光粉”,对着光照能显旧字迹,果然照出了“秃头张”的名字——当年的厂长,早把厂子卖了换钱,听说在海边买了栋带泳池的别墅,夏天总带着年轻姑娘在露台喝酒。
“账本里有啥?”他往前凑了凑,鼻尖快碰到文件袋。
“污染数据!”段干?指尖发颤,文件袋没拿稳,掉出张照片。是群穿蓝工装的工人站在烟囱下,烟囱正往外冒黑烟,前排左三的男人正往口袋里塞东西,侧脸的痦子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秃头张。“还有这个!”她赶紧抽出张泛黄的工资条,上面的签名被划得乱七八糟,却能认出“段干?丈夫”的名字。她丈夫前几年在化工厂旁的河里捞鱼,回来就上吐下泻,没半年就走了,医院只说是“不明原因中毒”。
突然,桥上传来“哐当”一声,像铁盒子掉在地上。两人抬头,看见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往桥下跑,手里攥着个铁皮盒——那盒子亓官黻认得,是他昨天从秃头张以前的老管家手里收的废品,当时老管家说“没用的破烂,你给五块钱就行”,他打开看时,里面装着些化工厂的旧图纸,画着管道走向,当时只当是废纸片,没在意。
“站住!”亓官黻推起废品车就追,车斗里的易拉罐滚了一地,“那是证物!”
黑夹克跑得飞快,鞋底子碾过盲道砖,溅起的露水打在巫马龢的糖罐上,罐身晃了晃,差点掉在地上。巫马龢猛地起身,手里的竹杖往地上一顿,“笃”的一声正戳在黑夹克的脚踝。男人踉跄着摔在地上,铁皮盒“啪”地裂开,里面的图纸散出来,被风卷得漫天飞——有的飘到早点摊的油锅里,“滋啦”一声冒了烟;有的粘在桥栏的牵牛花上,把花瓣压得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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