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第三医院的太平间藏在住院部负一层,走廊那盏声控灯总爱半明半暗地闪,像只快咽气的萤火虫。后半夜的空气里,消毒水味混着点铁锈气往鼻子里钻,冷不丁打个寒颤——不是因为穿堂风,是墙根那台老旧冰柜正嗡嗡响,声音裹着黏糊的震颤,像有谁在喉咙里含着痰咳嗽。冰柜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斑驳的铁色,有块锈迹恰好弯成月牙形,倒比走廊的灯更像引路的记号。
乐正?蹲在地上给流浪狗擦爪子。狗是下午在医院后门捡的,右前腿被车蹭掉块皮,露出粉嫩嫩的肉,沾着些草屑和泥。他从白大褂口袋摸出碘伏棉片,刚碰到伤口,狗就“呜咽”一声缩了腿,黑眼睛湿漉漉地瞅他,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面。瓷砖凉得透骨头,他把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狗立刻蜷了上去,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倒比他这个活人自在。
“还挺会享福。”他扯了扯嘴角想笑,眼角却扫到太平间的铁门没关严,留着道指宽的缝。缝里漏出点蓝光,是冰柜运行时的指示灯,忽闪忽闪的,像去年在福利院门口看到的萤火虫——那年夏天福利院断电,孩子们举着荧光棒蹲在台阶上,也是这样星星点点的亮。那天他去给福利院的猫绝育,结束后蹲在台阶上看孩子,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塞给他颗梅子糖,甜得他舌尖发颤,后来才知道那是林晚寄给老家的包裹里多出来的,托人转去了福利院。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撞来撞去,回声裹着冰柜的嗡鸣,听得人心里发沉。刚要伸手推门,门却自己往里滑了半寸,风顺着缝钻出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不是医院里的来苏水味,甜津津的,像小时候外婆腌的梅子糖。外婆总把梅子糖装在玻璃罐里,罐口用蜡封着,拆开时甜香能飘半个院子,可自从外婆走后,他再没闻过这味道。上回闻到是在急诊室,林晚被抬进来时,头发散着,发梢沾着这股香,当时他还愣了愣,想起外婆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糖罐在樟木箱底”。
“谁在里面?”他压低声音问。太平间的值班老李头今晚请假,说是闺女出嫁前要连夜缝嫁妆,下午还拎着块红绸缎在急诊室晃了圈,说要给新被褥滚边,按理说不该有人。
没人应。只有冰柜的嗡嗡声更响了些,混着点极轻的、类似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像有人在暗处翻找东西。他想起下午整理林晚遗物时,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上,就有这种沙沙声——裙摆绣着朵小向日葵,针脚糙,磨得布料发毛。
乐正?摸了摸口袋里的听诊器——这是他当兽医的老本行习惯,总爱把家伙什带在身上。当年在乡下兽医站,半夜给牛接生都靠它听胎心,有回母牛难产,他举着听诊器蹲了半宿,直到听见小牛“哞”一声,才发现裤脚冻在泥里。后来到了城里开宠物诊所,听诊器倒成了护身符,去年年糕丢了那几天,他总把听诊器贴在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才敢睡。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定了定神,伸手推开了门。
门轴“吱呀”一声怪叫,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吓得地上的狗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乐正?瞪了它一眼,示意别出声,眼睛却已经适应了屋里的光:靠墙的冰柜并排站着,像一排沉默的柜子,最里面那台的门没关牢,露出半张盖着白布的脸。白布边缘沾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不知道是从哪儿带进来的——医院的花坛里种的都是月季。
香水味就是从那儿飘来的。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离得越近,心跳越响,撞得胸口发疼。白布下面的人似乎动了动,露在外面的手腕轻轻晃了晃,指甲上还涂着粉色的指甲油,在蓝光下泛着怯生生的光——像他前妻年轻时涂的那种。前妻总说粉色显嫩,结婚纪念日那天,她还涂着这颜色的指甲油给他包了饺子,可三十岁那年她走的时候,指甲盖白得像张纸,手里攥着颗没吃完的梅子糖。
“姑娘?”他试探着叫了声,“你醒了?”
白布突然被掀开一角,露出张年轻的脸。眉眼弯弯的,眼尾有点下垂,是讨喜的杏眼,嘴唇却白得像纸,看见他时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点霜花,掉在脸颊上化成小水珠。“我……冷。”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哭腔,尾音颤得厉害。
乐正?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下午送来的那个车祸去世的姑娘,才二十出头,听急诊的护士说叫林晚,是个支教老师。他当时在急诊帮忙处理伤口,姑娘的右腿骨折得厉害,骨头茬子都戳破了皮肤,额头磕出个血窟窿,他还亲手给她缝了三针。缝针时她的头发缠在血里,他小心翼翼地挑开,看见发间别着把断了齿的木梳,当时还想“这姑娘倒讲究”,怎么会……
“你别动。”他赶紧伸手想扶,指尖刚碰到姑娘的胳膊,就被冰得缩回手。这体温不对,比冬天揣在怀里的体温计还凉——去年冬天他捡过只冻僵的流浪猫,猫的肉垫就是这温度,后来用热水袋焐了三个小时才缓过来。他当兽医这么多年,冻死的猫狗他摸过,就是这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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