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来自渤海高氏门下、姓王的医丞,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捻着山羊胡须,犹豫着开口:“夫人明鉴。这……这造册入籍,自然是为了便于调度管理。只是,这核查上报……未免过于严苛。况且,许多医户世代依附于各家府邸,视为主家私仆。骤然将其姓名、家眷尽数录于官署公牍,恐……恐主家不喜,医户自身亦多惶惑不安啊。”
“王医丞此言差矣。”甄宓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属于外科医生的冷静审视,让王医丞心头莫名一凛,“太医署,奉天子诏令,总领天下医药、赈济疾疫。医户,乃朝廷之医户,非一人一家之私产!造册入籍,是为明其职责,专其术业,亦为体恤其辛劳,使其家人有所归依,免去流离之忧。核查上报,正是为避免虚额冒领朝廷廪饩,杜塞奸宄,使每一份禄米薪俸,都落到真正悬壶济世者手中!此乃太医院立身之基,断不可废!”
她的话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药局之中。那“朝廷之医户,非一人一家之私产”一句,更是石破天惊,震得几位出身世家的医官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再接话。
“至于主家不喜,”甄宓语调微扬,目光掠过众人,带着医生特有的、对病源毫不留情的锐利,“太医署自会晓喻诸公卿大夫,此乃天子定下的规制。若有阻挠,便是罔顾朝廷法度,有负圣恩!若还有疑虑,可请辩难,但此条规制,今日起便着各科医正抄录传阅,即刻施行!不得延误!”
她不再给众人辩驳的机会,拿起案头一支细小的毫笔,蘸了朱砂,在那一页规制的抬头,重重画了一个圈。红得刺目。
王医丞和其他几人脸色灰败,只得躬身应诺:“谨遵夫人钧命。” 脚步沉重地退了出去。
甄宓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弥漫着草药清苦和新生木材气息的空气。她能感觉到那些退下的脚步里,藏着多少不甘和算计。这仅仅是个开始。盘根错节的利益……但生命面前,这些藩篱必须打破,一个真正体系化的医疗网络,必须建立起来……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几个正在水井边仔细清洗麻布绷带、动作有些生疏但极其认真的女童学徒——这是她顶着巨大压力招收的第一批女医苗子。稚嫩却专注的脸庞,是她最大的慰藉和动力。
院外隐隐传来宫苑深处礼乐排演的钟磬之声,那是为明日天子正式临朝受贺而准备的盛大典礼。一派歌舞升平。
邺宫北苑,一片专为袁氏宗亲营建的崭新府邸群落中,袁绍的“大将军府”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府邸尚在收尾,许多回廊彩绘未干,但正堂已经布置得富丽堂皇。巨大的蟠螭纹青铜灯树矗立两旁,灯油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是此刻堂中唯一的声响。
袁绍(钱广进)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头堆砌着高如小山的简牍和绢帛文书,代表着新朝肇始千头万绪的政务。但他面前摊开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张张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的田亩、户丁、税赋清册。
他手中握着的,也不是象征权柄的玉圭,而是一把擦拭得锃光瓦亮、算珠乌沉发亮的大型黄铜算盘。
“噼啪…噼啪…噼啪…”
清脆而有节奏的算珠碰撞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袁绍(钱广进)的眉头紧锁,眼神专注得近乎锐利,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口中念念有词,那是唯有他自己能懂的、夹杂着现代财务术语的计算。
“……郡兵屯田,常备五万,屯田卒所需口粮、盐菜、农具损耗……折钱……魏郡新增垦田一万七千亩,按新颁租赋律,十五税一,然世家荫户占田近半,可收之数不足七千亩……渤海盐场,私贩猖獗,实际入库盐税……仅达预估六成……沮授提议加征商税以充军用……然邺城新立,商路未畅,杀鸡取卵,恐伤根基……”
他的思维在飞速运转,一个庞大的、关于河北财政收支的模型在他脑中构建、推演。田赋是根基,必须抓牢,但世家圈地荫户,就是趴在根上的蛀虫!盐铁专卖是暴利,但私盐背后,哪家没有影子?商税是活水,可现在水太小……强行增税,客户(商人)就要流失……军工投入(董卓遗产的消化)、道路水利基建(物流成本)、官吏俸禄(管理费)、天子仪仗(品牌推广投入)……哪个都不能少!资金缺口……至少三成!
算珠越拨越快,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沮授所说的“借势”,田丰担忧的“尾大不掉”,此刻都化作了算盘上冰冷而残酷的数字。四世三公的金字招牌,在账簿盈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一股无力感混杂着被掣肘的愤怒,开始在他胸中翻腾。他猛地停下动作,烦躁地将算盘往案上一推,哗啦声响中,算珠乱跳。
“父亲。”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从堂下响起。
袁绍猛地抬头。
只见长子袁谭(未被穿越)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正按剑立于堂下阶前。他显然刚从路上赶来,玄色甲胄上还沾着远行的尘土,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案头那堆账簿,以及袁绍推开的算盘。那眼神中,没有寻常父子久别重逢的孺慕,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忧虑,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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