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南,毗邻旧官仓的一片区域,早已被高墙圈起,日夜传出迥异于寻常作坊的声响。这里便是蔡琰(苏清)一手擘画、依托司空府之力兴建的“弘文印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独特的混合气息:新鲜木料的松脂清香、松烟墨汁的沉稳焦香、浓稠米浆的甜腻气息,以及无数纸张散发出的植物纤维味道,它们交织、碰撞,形成一股蓬勃而不容忽视的力量场域。
印坊核心处,是巨大的排字房。数十排高达丈余的巨大木架,如同沉默的碑林,整齐地矗立着。架上密密麻麻,是无数方方正正、闪着润泽反光的木活字(少量关键常用字,已开始尝试用更为耐磨的陶活字)。每一个小木块不过指甲盖大小,端面阳刻着一个清晰的反字。排字匠人,多是招募的军中识字的退伍老兵或寒门学子,他们手持如同药铺抓药般带格的长木盘“字盘”,对照着工部核定颁发的《正字表》稿样,目光锐利如鹰,手指在字架间飞速跳跃、拈取。指尖翻飞,快得只余残影。木活字被精准地钳入字盘内预留的方槽,发出轻微的、连续不断的“咔哒”声,如同雨打芭蕉,又似计时沙漏的倾泻,节奏分明而急促。
“《农事月令图说》丙字部第七版,排字毕!”一个排字匠头也不抬地高喊一声,声音在空旷高大的排字房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学徒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排满反字的沉甸甸字盘抬起,步履沉稳地送入隔壁的刷印工棚。
工棚内,热气蒸腾。十几架结构稳固的木质印版台分布其间。台上,是已经拼合固定妥当、刷上薄薄一层米浆以增加附着力的整块印版。刷印工赤裸着精壮的上身,仅着一条及膝短裤,浑身筋肉虬结,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和胸膛上肆意流淌。他们一手执巨大的鬃毛圆刷,饱蘸浓黑如漆、粘稠适度的上等松烟墨汁,另一只手则稳稳按住排好的印版边框,手腕发力,力道均匀,如抚琴般稳健地来回刷过印版的每一个细小的凹处。动作千锤百炼,每一次刷动都精准覆盖整个版面的凸起文字和线条,墨色均匀,浓淡一致,绝无溢染或缺漏。
“上纸——!”工头粗砺的嗓音炸响。
早已等候在侧的递纸工闻声而动。他们从身旁堆叠整齐、吸水性恰到好处的楮皮纸垛上,捻起薄薄一张,看准印版位置,手腕一抖,那纸便如同被驯服的白色鸟羽,带着轻微的破空声,轻盈而精准地覆盖在刷好墨的印版之上。纸张落下的瞬间,彼此接触的部位发出细微的“啪”声。
紧接着,负责拓印的匠人上前。他们手持一种特制的、带有细密坚韧棕毛的平头工具“棕刷”,自纸张中心向四周,稳而快地、均匀有力地擦拭按压。棕刷所过之处,纸张紧密地贴合在涂墨的印版字面上,墨色便清晰无比地转印到纸张背面。每一个细微的笔画转折都纤毫毕现,力透纸背。
“揭——!”又是工头一声令下。
拓印匠人屏息凝神,捏住纸张一角,手腕轻巧一提,一张墨迹饱满、字迹清晰、图文分明的书页便如蜕变的蝶翼,带着温热的墨香与纸香,被完整揭起!
“下一张!”
“《蒙学算经初阶》甲字部第三版,排字需快!各郡催要甚急!”工头的催促声在整个工棚内此起彼伏,如同战鼓。
成筐成筐带着温热墨香的湿纸页被迅速转移到后方的敞亮大屋里。这里,则是另一番景象。数十名妇人(多是匠工家眷或城中招募的贫寒女子)围坐在巨大的长条案几旁,案上堆满刚刚印好的书页。她们动作麻利,手指翻飞如蝶,将晾至微干的散页按顺序叠齐,用一种特制的细麻线、配合粗大的骨针,飞快地缝缀装订成册。再用薄木削成的书板(封面、封底)夹住,以米浆粘合加固。一本本簇新、挺括、散发着生命温度的书册,便在这看似重复枯燥却井然有序的动作中诞生。
印坊深处一间僻静的校勘室,门窗紧闭,唯有窗棂缝隙透进一方方清冷的光柱。光柱中,尘埃如金屑般飞舞。蔡琰端坐案前,案几之上,几摞不同地域、不同形制的新编蒙学书稿堆叠如山,几乎压弯了坚实的楠木案脚。
她手中正捧着一卷刚从成都快马送来的书稿,封面素朴,上书《益州蒙学算经(初编)》。她看得极为专注,眉心微蹙,清减的面容在灯下泛着白玉般的清冷光泽,唯眼底因长期熬夜而积下的淡淡青影,透出无声的疲惫。案旁,一只小小的兽首三足铜熏炉,正袅袅吐出宁神的艾草烟气,却似乎驱不散她眉心的凝重。
室内并非只有她一人。三个年轻的书记官伏在各自的矮几上,笔走龙蛇,沙沙作响,正根据她的口述批注或直接誊录整理各地送来的书稿精华。空气里只有翻动书页的脆响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此处不妥。”蔡琰忽然出声,声音不高,却清冷如冰玉相击,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益州蒙学算经》某一页上,“‘九归歌诀’中,‘七归添一下加三’一句,蜀地或有此土俗口诀,然其理未明,于通识不利。易生歧义。”她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写下:“宜改为:‘七归添一作七十,下位加三十’。再辅以珠盘图示,更利蒙童领悟。”她的字迹瘦硬清峻,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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