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转过身,沾着泪痕的脸上满是惊恐,以为要挨责骂。
孙管事却没有看她,只是指着织机上刚织出的那段瑕疵明显的布面:“你看这里,‘过筘’时力道散了,经线张力就不均。再这样织下去,这一整匹布都得废掉。布废了,前线将士就少一件御寒的衣,少一个包扎伤口的绷带。” 她的声音平直,没有安慰,只是陈述冰冷的现实。
阿秀看着那瑕疵,又看看孙管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男人,” 孙管事的视线终于落到阿秀悲伤的脸上,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他穿上你亲手织布做的军衣了吗?”
阿秀一愣,下意识点头:“穿…穿了…他走的时候,我新做的…”
“那就好。” 孙管事的目光移回那匹布上,“他现在用不上了。可前线还有千千万万个‘他’,还等着穿,等着用。” 她拿起竹尺,轻轻点了点布面出现瑕疵的位置,“把力气使在这该使的地方,织结实了,织暖和了。这匹布,说不定就裹在你同村哪个娃子身上,保他一条命,暖他一个冬。这,比你在这里对着空屋子淌眼泪,对你男人,更有用。”
这番话,没有任何华丽的安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它像一把锤子,砸碎了阿秀沉浸在悲伤中的脆弱外壳,逼着她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大的、无法逃避的现实——战争还在继续,生者仍需前行。阿秀怔怔地看着孙管事,看着那匹有瑕疵的布,又看看自己因连日哭泣和劳作而微微颤抖的手。她猛地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再抬起头时,红肿的眼中悲伤依旧汹涌,却多了一股狠命压抑住的、近乎执拗的亮光。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腰背坐好,双手用力握住了织机的横梁和梭子,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和悲伤都灌注进去。梭子再次在经线间穿梭起来,速度不快,却一下比一下更稳,更沉。那“哐当、哐当”的声响,仿佛是她心碎的节奏,也是她对抗这无情命运的唯一武器。
孙管事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巡视。当她走过另一排织机时,一个负责质检的中年女工小跑过来,脸色有些紧张,递过一小块刚剪下来的布样:“孙管事,您看看这批新送来的棉纱!捻度不够,拉力太差,容易断!用这种纱织出来的布,做军服肯定不经穿!可库房那边说…说这是最后一批库存了,前线催得紧,让…将就着用…”
孙管事接过布样,两根手指捻住线头,用力一扯,那棉线应声而断!她的眉头瞬间拧紧成一道凌厉的刻痕,眼神冷得吓人:“将就?前线的刀箭会跟将士们说将就吗?!冻裂的伤口会跟伤兵说将就吗?!” 她猛地提高声音,盖过了织机的轰鸣,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女工耳中,“告诉库房!这批纱,一匹都不许上机!谁下的令让‘将就’,让他自己穿上这布做的衣服,去代郡城头上站三天!把这批纱的供货商给我叫来!立刻!马上!敢以次充好发国难财,我看他是脖子上的脑袋想换个地方待了!”
她的声音在巨大的工坊里回荡,那久居人上的积威和此刻因维护质量而爆发的强硬气势,让整个区域瞬间安静下来,连织机的轰鸣都仿佛低了几分。质检女工被这股气势所慑,连声应“喏”,转身飞快跑去传令。
孙管事捏着那根轻易断掉的棉纱,粗糙的纤维硌着掌心。她抬眼望向工坊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北方那风雪交加、血肉横飞的城墙。那里的士兵,正在用血肉之躯抵挡胡骑的冲击,而她们这些后方的女子,手中的每一根线,织出的每一寸布,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战场上的盔甲和刀枪?这关乎成千上万条性命的底线,由不得半分“将就”!她的强硬,是无数前线将士背后,一道无声却坚实的壁垒。
当邺城的《战地闻》带着油墨的余温,如同雪片般被快马送往各地军营、城门口、茶肆酒馆时,它所带来的不仅是前线的战况,更像是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叠叠、方向各异的汹涌暗流。
在冀州河间郡一个刚经历过胡骑短暂袭扰的村庄,残垣断壁间,幸存的百姓们麻木地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里正(村长)用沙哑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念着刚刚贴到残破祠堂外墙上、还散发着墨香的《战地闻》。当念到《胡尘录》中那段关于“两脚羊”和汉女惨状的描述时,人群死水般的沉默被打破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我的兰儿啊…才十四…就被那些天杀的…拖走了啊…” 这哭声如同点燃了引线,压抑许久的悲愤和仇恨瞬间爆发!男人们双眼赤红,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女人们抱头痛哭,身体因恐惧和悲愤而剧烈颤抖。
“胡狗!畜生!!”
“杀光他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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