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工棚被划分成泾渭分明的区域。左侧,是传统的匠作区。一个个火炉熊熊燃烧,赤膊的工匠们抡着沉重的大锤,在铁砧上反复锻打烧红的铁胚。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他们打造的是朴刀、长枪的矛头、甲胄的甲片。技艺精湛的老师傅掌控着火候与力度,每一锤都凝聚着经验,成品带着手工锻打的独特纹路,却也意味着缓慢与难以复制的差异。
而整个工坊的核心,则是右侧那如同巨大流水般运转的“弩机区”。这里,秩序取代了个性,效率压倒了经验。宽敞的廊道两侧,是一排排整齐的木制长台,如同现代工厂的流水线雏形。每一张台子后面,只坐着一名工匠,重复着单一、极致精确的动作。目光所及,是令人震撼的高效与统一。
第一张台子前,几名壮汉合力,将坚韧的柘木、桑木大料按照固定尺寸截断,送入巨大的刨槽,被刨平、压直,初步成型为弩臂粗胚。第二张台子,工匠使用固定的卡尺和模板,在弩臂上精准地凿出安装弩机的榫眼和悬挂弓弦的悬刀凹槽。第三张台子,专人负责打磨,从粗砂到细砂,将弩臂表面处理得光滑无比,确保每一次拉动都顺畅无阻。第四张台子,负责在关键受力部位(如弩机槽、悬刀处)镶嵌薄铁片加固,并用铆钉固定。第五张台子,则是安装弩机和悬挂测试弓弦——弩机本身也是由另一个专门小组按照同样标准化流程成批制造出来的。
张老栓坐在弩机槽打磨的工位上,干枯的手指紧握一块磨石,沿着弩臂上预留的凹槽轮廓,一下、又一下,精准而重复地打磨,确保每一个凹槽的内壁光滑如镜,尺寸分毫不差。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黝黑脸颊滚落,滴在光滑的弩臂木料上,瞬间被木料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
最开始,他对这种“分活儿”嗤之以鼻。他张老栓是什么人?祖传三代的手艺,一把弩从选料到成型,哪个环节不是他亲手打磨?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榫卯的松紧!这种像木头人一样只做一道工序,把他变成了只会磨槽子的工具,简直就是侮辱!他偷偷试过,想按自己“觉得更结实”的方式加深一点凹槽,结果发现做出来的弩机根本塞不进去,硬塞进去也无法灵活转动。当时工头那张铁青的脸和毫不留情的斥责,让他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日子长了,张老栓不得不服气。这种法子,出活太快了!他只需要磨好这该死的槽子,不用管选料,不用管凿眼,不用管装弦,更不用为整体操心。只需要磨!磨得光滑!磨得毫厘不差!旁边堆着的弩臂粗胚,如同永远不会枯竭的河流,源源不断送过来。而他打磨好的部件,也立刻被取走,进入下一道工序。他偷偷数过,以前自己七天也未必能做出一副好弩臂,现在一天能磨好几十个!整个弩机区,一天能“流”出来多少完整的弩臂?他不敢想,只看到一辆辆大车,满载着捆扎整齐、泛着木材和金属冷光的弩臂,如同钢铁的洪流,昼夜不停地驶出工坊,奔向武库深处,或者直接发往前线。
“嘿,老张头,愣什么神!料来了!”旁边工位的年轻匠人推过来一堆刚开好榫卯的弩臂粗胚。
张老栓一个激灵,从震撼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赶紧抓起一块新的粗胚,熟练地卡在木工台上的固定卡具里,拿起磨石。砂石摩擦木料的“沙沙”声再次响起,单调却充满了某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他想起了前几天发饷钱时那沉甸甸的分量,比以往单干时厚实多了。这流水线磨出来的,不仅是弩臂,还有养家糊口的希望。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的凹槽内壁,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微不足道的一道工序,也是那庞大战争机器不可或缺的一环。
工坊的最深处,温度骤然升高,热浪滚滚。这里是“箭头铸造区”,是流水线标准化威力最直观的体现。数十座小型坩埚炉喷吐着炽热的火焰,将铁料熔化成耀眼的橘红色铁水。炉火映照着工匠们古铜色的、汗流浃背的上身。
真正的奇迹发生在模具旁。巨大的铸铁平台上,固定着数以百计、完全一模一样的陶制箭头模具。模具核心是硬木雕刻的母模翻制而成,每一个模具的型腔都分毫不差。工人们两人一组,一人用巨大的铁钳夹起坩埚,将滚烫的铁水宛如赤红的熔岩,精准地倒入模具上方预留的浇口;另一人则手持沉重的木锤,在铁水注入的瞬间,用力敲打模具外壁,震动使其内部充盈,排除气泡,也确保铁水能流入最细微的尖角。空气中弥漫着铁水注入湿陶模具时发出的剧烈“嗤嗤”声和蒸腾的白气,如同来自地狱的喘息。
铁水在模具中迅速冷却凝固。片刻之后,工人用特制的撬棍撬开上下模。哗啦一声,一片片刚刚脱离模具、还带着暗红色高温余晖的三棱铁簇箭头,如同丰收的麦穗,整齐地排列在模具的凹槽内!它们大小一致,棱角分明,尖端锐利得刺眼,尾部都带着预留用于安装箭杆的短小铤部。根本无需打磨,脱模即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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