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这沟?”刘备下马,走到老农身边,温声问道。
老农被惊动,浑浊的眼睛抬起,看清是刘备,慌忙要行礼,被刘备扶住。“大人…这沟,是…是新来的孙老爷挖的。说…说要引渠水浇他那片甘蔗苗…”老农指着远处那片明显是新垦的土地,声音颤抖,“可这沟把咱们几户浇地的水源,都…都断了啊!开春这点小雨,地里的麦苗都要渴死了!我们去找孙老爷理论,他家的管事说…说水是地上流的,谁先引到就是谁的,还…还说我们挡着他家发财的路…”老农说着,眼眶泛红,“他那甘蔗苗要水,我们这活命的麦子就不要水了吗?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备顺着老农指的方向看去。“孙记蔗园”规模不小,显然是看准了新兴制糖业的丰厚利润。甘蔗确实需水极多。沟壑挖得又深又宽,将原本流向这边田地的几条细小但至关重要的水脉硬生生截断、改道。麦苗蔫头耷脑,叶尖已然干枯发黄,而远处新栽的甘蔗苗却青翠欲滴。
“孙老爷?可是从冀州来的那位?”刘备问道,他记得此人是袁绍治下某位新贵商贾的亲戚。
“是,就是他!大人,您要为小民做主啊!”老农和旁边围过来的几个佃户噗通跪倒一片。
刘备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个案。一路行来,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新兴的工坊、种植园(棉、麻、甘蔗)与原有农田争夺水源、挤压田界的矛盾。旧的乡里规矩在水渠、土地资本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那个孙管事的话,赤裸裸地彰显着弱肉强食的“新法则”。他看着眼前这些在土地上挣扎了一辈子、如今却要被这“新法则”碾碎的农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混杂着愤怒涌上心头。他扶起老农,沉声道:“老丈且宽心,水脉关乎民生,岂容私自截断?此事,备定当查清。”
他身后的属吏立刻记下地点和事由。刘备的目光投向更远处。这青州平原,沃野千里,本应是丰饶的粮仓。可新生的欲望如藤蔓般无声而疯狂地蔓延,缠绕在田埂上,勒紧了农夫的咽喉。这“新田亩”,孕育着撕裂的危机。
洛阳,刑部偏堂。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卷宗的尘埃味和新墨汁的微腥。刺耳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狂妄!你等牝鸡司晨之辈,竟敢妄议律法!”一个须发皆张、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袍的老者,正是太学名儒周磬,此刻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对面,怒目圆睁。他面前的案几上,摊着一份新拟的《商律平议疏》草案。
被指责的是一名中年官员,名叫丁宣,是新成立的“商事律令厘定司”的主事之一。他虽着官袍,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商贾特有的精干。面对周磬的咆哮,他并未退缩,反而挺直了背脊,声音清晰:
“周老大人息怒!晚辈并非妄议律法,而是就事论事!如今商贾贸易,动辄跨州连郡,资本借贷数额巨大,雇佣工匠以千百计。而现行汉律,市易之条不过寥寥数语,借贷之规更是古旧,既未规定最高利息以禁绝高利盘剥,亦未清晰界定合伙契约、雇工伤残抚恤!律法若不能与时俱进,约束奸商,保护雇工、小贩、织户,难道任其混乱,弱肉强食不成?如此,才是祸乱之源!”
“狡辩!”周磬气得胡子直翘,“自古重农抑商,商贾贱业,何须专为立律?所谓高利盘剥,你情我愿便是!雇工伤损?自有坊主酌情处置!尔等专设‘商律’,已是本末倒置!更遑论此疏中竟敢提及女子可为商贾立户、签契?!简直骇人听闻!颠倒阴阳纲常!” 他身边几位同样持重的老臣纷纷点头附和,认为丁宣的草案不仅多余,更是对传统价值和社会等级的挑战。
丁宣深吸一口气,压住火气:“老大人!‘酌情处置’?坊主一句‘契约未载’,就能逃避人命关天的干系?‘你情我愿’?那被沈记工坊以‘青苗为质’夺了祖田的兖州杨大一家,也是‘你情我愿’吗?!至于女子立户…如今工坊之中,多少女工凭手艺吃饭?她们所得报酬,难道就该归父兄夫婿所有?律法不彰,则奸宄丛生,良善受欺!这难道就是大人希望看到的‘纲常’?”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回荡,掷地有声。
堂上一片死寂。周磬脸色铁青,指着丁宣“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有力的反驳。争吵的焦点早已超越了具体的法律条文,触及了最为根本的意识形态冲突——在这个剧变的时代,法律究竟是为维护传统的等级秩序服务,还是为适应新生的社会经济关系而改变?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律法条文的字里行间激烈交锋,它的结果,将深远地影响无数像王老汉、杨大那样的升斗小民,也决定着这新生的工业巨轮是平稳航行,还是在混乱的礁石上撞得粉碎。
青州,平原郡,汶水之畔。
对峙的气息比初春的河水还要冰冷刺骨。一方是孙记蔗园豢养的数十个精壮庄丁,手持棍棒锄头,在管事孙禄的带领下,牢牢扼守在刚挖开不久的水渠旁。渠水正哗哗地流向新垦的甘蔗田。另一方,则是王老汉、李三等十几户断了水源的农户,以及闻讯赶来的更多村邻,近两百号人,手里握着镰刀、铁叉,群情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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