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这是亵渎人伦的妖书!”太常寺掌管礼仪的博士王肃,须发戟张,在袁绍临时召集的紧急廷议上,用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侍从捧着的《图考》翻开的画页上。那页正展示着胸腔内部的精密结构,一颗被朱笔描绘得栩栩如生的人心,似乎还在无声跳动。“赤身露体,开膛破肚,将人身五脏六腑曝于光天化日之下绘图?此非格物致知,此乃禽兽之行!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更是对天地神灵、祖宗礼法的滔天亵渎!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国将不国!”
他苍老的声音因激愤而尖锐嘶哑,带着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厌恶。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殿内众多守旧文臣的附和。
“王公所言极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甄夫人此举,背弃人伦根本,动摇我大汉以孝治天下之基石!”
“是啊!死者为大!如此剖解遗体,与鞭尸何异?鬼神岂能不怒?天灾人祸,必肇端于此!”
“奇技淫巧,祸乱人心!此等邪书,当付之一炬!行书之人,当严惩不贷!”
廷议之上,唾沫横飞,声浪如潮。矛头直指《图考》,更直指甄宓本人。那些曾因柳皮粉救命而对甄宓心存感激的声音,在这“亵渎祖宗”的大罪面前,彻底噤若寒蝉,甚至有些人眼神闪烁,流露出后怕和动摇。
袁绍靠在高椅上,脸色在殿内摇曳的烛火下明暗不定。军营疫症被甄宓药粉压制,这本是好事,但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汹汹舆情,却让他焦头烂额。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压力不仅来自殿内咆哮的群臣,更来自背后那双看不见的手——究竟是谁,在第一时间将这本尚未正式刊行的图册内容捅到了王肃这些老顽固面前?目的何在?
“够了!”袁绍猛地一拍案几,沉闷的声响暂时压住了殿内的喧嚣。他强忍着喉头的痒意,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朝臣,最后落在站在下首、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甄宓身上。“甄夫人,”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图考争议甚大。‘尸解绘图’,确乎骇人听闻,有违圣人之教。此事…容后再议。图册…暂行封存!”
“封存?主公!”王肃不依不饶,“此乃祸源!当焚毁!以示正听!”
“本初公!”甄宓的声音陡然响起,清越而坚定,瞬间盖过了王肃的聒噪。她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毫不畏惧地迎向袁绍和满殿质疑的目光,更投向那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老臣。“诸位所言‘死者为大’,甄宓岂能不知?岂敢不敬?然医者之道,在于救人活命!诸位可曾见过,医者因不明脏腑位置,一刀误断心脉?因不晓血脉走向,金针刺破大脉?因不知骨骼结构,接骨错位致人终身跛足?活生生的人命,便在医者蒙昧的摸索中痛苦哀嚎,煎熬至死!”
她的声音带着悲愤的力量,直指核心:
“封存此书?焚毁此书?容易!然封得住医者求知的双眼?焚得尽天下疾苦?救不得命的礼法,便只是套在活人脖颈上的绞索!诸位大夫口口声声敬畏鬼神,怕天罚降罪于剖解之举。甄宓敢问,坐视生民在蒙昧的苦痛中挣扎死去,难道就不是最大的罪孽?上天若真有灵,罚的究竟是谁?!”
这番石破天惊的质问,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那些指责“亵渎”的理直气壮,在“活命”二字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袁绍看着甄宓那双燃烧着灼灼信念的眼睛,心头剧震。他想起了年轻时也曾有过的一腔热血,想起了钱广进记忆中那些建立在冰冷解剖台上的医学救赎。然而,现实的羁绊如此沉重。
“此事…容后再议!”袁绍疲惫地挥手,几乎是咬着牙再次重复,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图册暂行封存!不得刊行!退朝!”他需要时间思考,更需要时间压制内部愈演愈烈的夺嫡暗流。甄宓这一柄过于锋利的双刃剑,此刻引发的外界压力,他暂时无力招架。
夜色如墨,浓稠地包裹着医学院后那片寂静得令人心悸的停尸院落。几盏孤零零的防风灯笼挂在低矮的土墙上,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反而将浓重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扭曲诡异。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和廉价消毒药草混合的刺鼻气味,却掩盖不了那若有似无的、来自泥土深处的腐朽气息。
甄宓独自一人,站在院落中央一口新下葬的薄棺旁。棺盖已被揭开,斜倚在坑沿。里面空空如也。她手中提着一盏特制的、加了琉璃罩的防风油灯,冷白的光束死死打在空棺内壁上那几道清晰的、带着泥土的抓痕上。那不是野兽的爪印,更像是…人的指甲在绝望中抠下的痕迹!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甄宓的脚底直冲头顶。
“婉儿昨日傍晚亲自封的棺,用的是最结实的柳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说话的是医学院的护卫长,一个曾是袁绍亲兵的老行伍,姓赵,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他指着旁边另一口同样被撬开、同样空无一物的棺材,“还有这具,是前天送来的流民尸首,染疫死的,按规矩也要处理。昨夜守夜的是王二麻和李狗子,都是邺城根脚清白的老实人…”他声音顿住,猛地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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