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男子被推搡到灯光下。正是昨夜负责值守停尸院的守卫王二麻和李狗子。他们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说!”赵护卫长一脚踹在王二麻的腿弯,将他踹得跪倒在地,“昨夜到底看到了什么?!尸体呢?!”
“鬼…鬼!是鬼啊!”王二麻声音撕心裂肺,涕泪横流,“三更天…黑雾…好浓的黑雾!从墙头漫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雾里…雾里伸出来好多…好多白惨惨的手!手指头老长老尖,跟钩子似的…就那么…就那么把棺材盖掀开了!把里面的死人…拖出来…拖到雾里去了!我们…我们吓瘫了…动不了…喊不出声…”
李狗子在一旁疯狂点头,牙齿咯咯作响:“对…对!那手…冷冰冰的…碰到我脖子…我…我就啥也不知道了…”他脖子侧面,几道青紫色的指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形状瘦长非人!
赵护卫长脸色铁青,这样的鬼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肯定是监守自盗!但他搜遍了两人全身和住处,连一个铜板都没多出来!更重要的是,尸体!两具尸体能值什么钱?!
甄宓沉默着,一言不发。她蹲下身,冰冷的指尖拂过空棺内壁那深深的抓痕,又仔细检查了棺盖被撬开的痕迹——不是蛮力破坏,而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细小的工具,精准地剔除了封棺的柳钉榫卯接口!手法干净利落,绝非普通盗墓贼所为。她心中的警铃疯狂大作。这绝不是偷盗尸体!这是毁灭证据!是针对《人体图考》最恶毒、最釜底抽薪的打击!是谁?王肃那些老儒生?不,他们没这个胆量,也没这种手段!是袁谭?袁尚?还是…那隐藏在更深处,操控着邺城风向的阴影?
她猛地站起身,油灯冷白的光束扫过停尸院湿冷的泥地。在靠近墙角阴影的边缘,一点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闪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快步走过去,蹲下,用骨签小心地拨开湿泥。一枚极其精巧的、只有小指指甲盖一半大小的青铜鹤嘴钩,静静地躺在泥土中。钩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上面还带着一丝凝固的、暗褐色的泥痕。
甄宓小心翼翼地用布片将其包裹收起。这枚不属于医学院、更不属于寻常盗贼的精密工具,如同深渊巨兽无意间遗落的一片鳞甲,指向了某个方向,某个远比守旧儒生可怕得多的存在。
邺城最幽深的一条陋巷尽头,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和光线。门内,却别有洞天。烛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香沉稳的气息,将原本可能存在的阴冷潮湿驱散得一干二净。
司马懿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上并无寻常官员堆叠如山的文牍,只放着几卷摊开的简牍,其中一卷赫然正是甄宓那本引起轩然大波的《人体经穴脏腑图考》的誊抄本!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划过一幅描绘着人体胸腔内脏结构的精细图谱,指尖停留在那颗被朱笔勾勒得极其精准的心脏上。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没有丝毫守旧文臣那种本能的厌恶和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如同匠人审视精密器械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书案前方,一个全身裹在如同夜色般的纯黑劲装中,脸上覆盖着同样材质面罩的身影,单膝跪地,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无声无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毫无起伏地汇报着:
“…停尸院两具尸体已处理干净,痕迹抹除。守卫被‘鬼雾’惊吓,言语混乱,不足为虑。此物…在院墙外泥地发现,似对方不慎遗落。”黑衣人双手捧上一枚小小的青铜鹤嘴钩,正是甄宓发现的那枚。
司马懿的目光从图册移到那枚精巧的钩上,伸出两根手指,如同拈起一片羽毛般将其取过。他对着烛光,仔细端详着那幽冷的钩尖,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残留的一点极其细微的泥土痕迹,仿佛在解读某种密码。
“甄宓…方晴…”他低低地吟哦着这个名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弧度非关笑意,而是一种纯粹的、如同孩童发现新玩具的兴味盎然。“妙人。妙法。竟能将人身皮囊拆解得如此条分缕析…这等‘知道’,比十万大军更令人…生畏。若用在别处…”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图册上那颗心脏的位置,发出轻微而沉闷的笃笃声。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映不出一丝波澜。
“医者仁心?”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微不可查的叹息,“何其宝贵,又何其…脆弱。”他抬头,目光投向黑衣人,平静无波,“那柳皮粉…效果如何?”
“回主人,军中所传不虚。高热惊厥,服之立缓。营中已称其为‘退神砂’。”
“退神砂…好名字。”司马懿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书案旁一支刚从院中折下的新鲜柳条。翠绿的细长叶片在他指间轻柔地摇曳,充满了生命的韧劲。他凝视着这最寻常不过的植物,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某种更本质、也更可怕的东西。
“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他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天气,“柳树处处可见,‘神砂’…岂非唾手可得?医者一念所向,活人无数;若他人一念所驱…”他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柳条被无声地掐断,一滴清亮的汁液渗出,沾染了他的指腹。
他不再言语,只是将那枚冰冷的青铜鹤嘴钩轻轻放在摊开的《图考》之上,恰好压在那颗朱红的心脏图案正中。烛火摇曳,钩尖与心脏的图纹在光影中重叠,冰与火的碰撞,无声地诠释着仁心与利刃那微妙而致命的分界。
窗外,邺城陷入沉睡。然而司马懿知道,甄宓的灯火在医学院里,将彻夜不熄。那颗被剖解、被描绘、被凝视的心脏,它所承载的,已远不止医者的仁心。这枚冰冷的钩,是深渊投来的第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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