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以东,大江入海处,滚滚江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奔涌入海,在蔚蓝的海面上铺开一道浑黄的巨舌。石矶湾天然形成的深水良港内,早已不是当年孙策初创基业时那般简陋模样。浩瀚的江海之间,巨大的木质船坞如同蛰伏的巨兽,鳞次栉比地排列在曲折的海岸线上,将原本嶙峋的礁石和滩涂彻底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气息:新鲜松木被斧凿劈开的清香、滚烫柏油桐油刺鼻的味道、铁器在炉火中灼烧后淬水的焦糊铁腥、还有海风终年吹拂带来的咸腥,以及成千上万工匠、水手身上蒸腾出的浓浊汗味。这气味混合着冬日海风的凛冽,形成一种独特、令人精神一振而又倍感压力的“海权”气息。
港口核心处,一个巨大的干船坞格外引人注目。坞门用巨木和铁条牢牢封闭,将浑浊的海水隔绝在外。坞底早已抽干,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凹陷。在这深坑中央,矗立着一艘庞大得令人窒息的船体骨架。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一头初具雏形的洪荒巨兽被钉在了龙骨台上。粗壮的、散发着深色油光的巨木,构成了它贯穿首尾的脊柱——那是取自南岭深山、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巨大铁力木主干,坚硬沉重得如同铁铸。数十根同样粗壮、弧度完美的肋骨(肋材)从龙骨两侧笔直向上伸展,撑起未来船腹的轮廓。此刻,这些骨架被巨大的木撑和铁链固定着,如同等待着血肉附体。
工匠们如同最忙碌的蚁群,在这巨兽的骸骨中攀爬、穿梭。尖锐的斧凿声、沉闷的锤击声、拉动巨大绳索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永不停歇,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充满力量的声浪。炽热的炭炉在坞底各处点燃,将巨大的铁砧烧得通红。铁匠们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肌肉在火光和汗水的浸润下油亮发光,吼叫着抡动巨锤,将烧得通红的巨大铁制连接件(肘板、肋板连接件)锻打、弯曲成需要的形状,再趁热铆接固定在木材的关键受力部位。每一次沉重的锤击落下,都伴随着飞溅的火星和沉闷的巨响。铁与木的结合,正以最原始暴烈的方式,塑造着这前所未有的钢铁怪兽的根基。
“停!停手!”
一声沙哑、带着金石摩擦般质感、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咆哮陡然在坞底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
只见船坞深处靠近龙骨中段的位置,一个身材算不上高大、却异常敦实的身影几乎是跳着脚在吼。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木屑的粗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精瘦结实的小腿。一头乱发像是从未认真梳理过,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前。正是王铁锤!他黝黑的脸上此刻布满怒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上方一处刚刚完成铆接的区域。几个负责那段铆接的工匠被他吼得手足无措,僵在半空。
“胡闹!!” 王铁锤几步冲到一根支撑的斜木前,指着上方一处关键的曲肋与龙骨连接的铁铸节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旁边一个工头的脸上,“眼珠子长在脚底板了?看看这公差!差了多少?半寸都有了!这铁箍装偏了半寸!知道这半寸意味着什么吗?等这巨鲸入海,千钧之力压下来,这偏了半寸的铁疙瘩撑不住劲,整根肋材都可能从这里被生生扭断!到时候,龙骨一断,这船,这船坞里所有人,都得他娘的喂王八!”
他情绪激动,手指几乎戳到那铁铸连接件上:“‘公差配合’!公差配合懂不懂?!图纸上画的线不是让你们看着玩的!木头不是死的,铁也不是死的!得有分寸!这热套法容错就这么点!谁干的?!给老子滚下来!”
“王……王主事……” 一个工匠战战兢兢地从上方吊下来,脸色煞白,“小的……小的看那铁箍烧红了形状正好,尺寸也……也大差不差……就……”
“大差不差?放屁!” 王铁锤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抓起旁边木案上一把沉重的铁尺,对着那连接处附近几块新铆上去的木料和铁件狠狠敲打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你听听!你听听这声音!空!空心了!知道为什么空吗?木头没吃住铁!就是你这‘大差不差’害的!铆钉倒是砸进去了,木头和铁的劲儿根本没咬合到一块儿去!这是要命的活儿!不是让你们在村口搭猪圈!”
他猛地转身,对着闻讯赶来的工部督造官咆哮,声音在巨大的坞底回荡:“拆!给老子拆!现在!立刻!马上!把这根肋材连同这铁箍节点,全部拆下来!该烧了重锻的重锻!该换新木的换新木!旁边几根铆上去的也得仔细查!所有参与这段铆接的,今天工钱扣一半!当值工头,滚去烧三天锅炉!再出这种要命的纰漏,都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督造官哪里敢有半句顶撞,连连点头哈腰,对着吓得面无人色的工匠厉声呵斥着,立刻指挥人手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卸。巨大的铆钉被烧红、撬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王铁锤余怒未消,胸膛还在起伏,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目光扫视着这宏伟而凶险的船体骨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近乎本能般的忧虑。这种忧虑,远超一个寻常匠作主事对工程质量的担忧,更像是一种对巨大未知及潜在风险的深刻忌惮。他沉默地走到一旁,拿起一个沉重的铸铁水壶,狠狠灌了几口凉水,冰冷的水似乎稍稍压下了他心头的无名火。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投向那复杂的木铁结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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