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躬身站在案前,轻声回话:“回主子,奴婢打发人去问过了。天刚擦黑她就动身了,手里提着个青瓷食盒,走的是偏廊,特意避着人呢。还换了那身月白色缠枝纹的褙子,发髻上就插了那支蝶恋花步摇,看着半点不张扬,可处处都透着故意的心思。”
宜修指尖轻轻摩挲着砚台边缘,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像莲花悄悄开了却不说话,偏又藏着掩不住的锋芒:“避着人?她倒还知道分寸。可再怎么避,也避不过这宫里的风。一支步摇一碗羹,就想勾起皇上的旧情?年家现在是风光,可风光久了,就忘了这紫禁城的风,向来是往低处吹的。”
她缓缓起身,由剪秋扶着走到窗前。窗外竹影晃来晃去,夜色浓得像墨,远处翊坤宫的灯火还亮着,跟颗不肯闭眼的星子似的。
“你说,皇上今夜在哪儿歇着?”宜修轻声问。
“听说圣驾已经往翊坤宫去了,小厦子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没传召别的妃嫔。”
宜修听了,眸光微微一动,像有寒星飞快掠过。她静站了片刻,忽而轻笑出声:“好一个不曾失了体统。年世兰这话,是说给皇上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她要世人都知道,年家的女儿就算失了宠,也依旧端庄持重,进退都有分寸。可她忘了,体统不是戴在头上的步摇,是攥在手里的权柄。”
她转身,目光如水般平静,却透着冷意:“剪秋,明日一早,去御膳房传本宫的口谕:本宫念及诸位姐妹辛劳,特命熬制百合莲子羹,每人一碗,送去各宫。尤其是翊坤宫那位——多加一勺蜜,算是本宫……贺她羹汤得宠。”
剪秋低头应是,却不敢多言。她知道,这碗羹,不是恩典,而是宣战。
夜更深了。景仁宫的烛火虽已熄灭,可听涛馆内墨迹未干,纸上字字清冽,如寒潭映月——那是宜修刚刚写下的《宫规》修订条目,其中一条,赫然加注:“妃嫔夜谒圣驾,须先派人去景仁宫回禀,违者,以失仪论处。”
殿内寂静,唯有更漏滴答,如细雨敲打青瓦。宜修立于窗前,指尖轻抚窗棂,目光穿透夜色,仿佛已望进翊坤宫那未熄的灯火深处。她忽而轻声道:“剪秋,那件事,可安排妥了?”
剪秋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跟耳语似的:“回主子,奴婢都吩咐好了。今夜三更宫人换班的时候,从浣衣局开始,各宫耳房、茶水间,连御花园井边石栏那儿,都悄悄递了话本子。是新抄的《汉宫春怨》,讲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俩专宠,把后宫搅得鸡犬不宁,最后落得断子绝孙、宗庙都保不住的下场。字里没提半个人现在的事,可每句话都对着当下的境况。”
宜修嘴角挑了挑,眼里透着冷光:“好。就得让她们看得明白,又不敢明说自己看明白了。要让她们夜里闭眼,梦里全是那‘燕啄皇孙’的晦气话。”
剪秋犹豫了下,又说:“只是华贵妃现在正得皇上宠呢,要是让她察觉到是咱们……”
“察觉?”宜修轻嗤一声,转身走回案子跟前,拿起玉镇纸轻轻压住没干的墨纸,“本宫啥时候亲口说过一个字?不过是宫人们闲聊天,讲个古时候的故事解解闷罢了。赵飞燕本来是歌伎,得宠后就横行霸道,她妹妹合德更过分,天天霸占着皇上,连皇上上朝都耽误了。你说说,现在这宫里,有没有差不多的情形?”
剪秋垂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奴婢愚钝,可经主子这么一说,倒真觉得有些影子在。”
“影子?”宜修冷笑一声,“她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前人踩过的死路。赵飞燕姐妹当年多风光啊?到最后呢?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一尺白绫,连个全尸都没捞着。本宫不是要毁她,是替她点一盏引魂灯,让她看清路。”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软下来,像春水刚化冻似的:“明天你再让人把那话本子多抄几份,悄悄送到几位老妃嫔那儿。特别是先帝时候熬过来的那几位,她们最信天命,也最爱聊因果报应。让她们在佛前念叨几句‘如今的日子像当年’,比本宫亲口说一万句都管用。”
剪秋赶紧点头应下,又轻声问:“可要是让皇上听着了……”
“皇上?”宜修抬眼望向远处翊坤宫的灯火,声音冷得像霜,“皇上最怕的不是妃嫔争宠,是后宫插手朝政、外戚借着势头专权。赵飞燕当年闯的祸,不在得宠,在握了不该握的权。只要这风声能吹进他耳朵里,哪怕就一丝丝,他夜里闭眼时就会琢磨——年氏姐妹,一个在翊坤宫掌着后宫的权,一个在御前跟前献殷勤,一个步步算计,一个装得楚楚可怜,这模样像不像当年那对汉宫飞燕?”
她缓缓坐下,指尖轻点着《宫规》上的条文,低语得像在念咒:“本宫不争一时的恩宠,只守着祖宗传下的规矩。她们想演庄周梦蝶,分不清真假,本宫就给她们唱一出陈阿娇的《长门赋》。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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