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崇祯十五年降清,一千多个日夜,洪承畴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梦里总缠着松山战场的血雾,还有煤山上那根悬着白绫的歪脖子树。
每次惊醒,冷汗浸透枕巾时,他都要摸一摸崇祯皇帝赏赐的砚台,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却又活得像个帮凶。
“大人,又熬过一夜?”亲卫端着热参汤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绿营兵又跑了十几个,博洛王爷刚在北门外斩了逃兵示众,还把逃兵家眷全绑在旗杆下,说要‘以儆效尤’。”
“更要命的是,博洛王爷让人把城东三个庄子给‘清剿’了,抢来的粮食、牲畜全拉进营里充军饷。”
“没来得及跑的百姓,男的被杀,女的被掳走,庄子烧得只剩断墙!”
洪承畴握着砚台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目光死死钉在北门外。
十几颗人头挂在旗杆上,下方二十多个老弱妇孺被粗麻绳捆着,寒风里的哭声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紧。
那个白发老妇,是绿营兵赵二的娘,前几日还来营里求他,说儿子染了风寒,想讨片药。
当时他推脱军务繁忙,如今却见她跪在雪地里,棉袄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胳膊冻得发紫。
而她所在的庄子,昨夜刚被博洛洗劫一空。
“博洛这是要把百姓逼反!”洪承畴喉间挤出一句,声音里藏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太清楚博洛的性子了,这位努尔哈赤的孙子,打从入关那天起,就没把汉人当人看。
上次议事,博洛当着他的面吐唾沫:“汉人贱骨头,杀到怕了才会听话,他们的粮食、钱财,本就该是咱们满人的!”
如今清廷粮库空虚,博洛更是把“劫掠汉人”当成筹饷的唯一办法,压根没想过百姓死活。
亲卫叹了口气,声音发颤:“今早王爷还说,‘要想让满八旗有饭吃,就得把汉人当牛羊赶’。”
“他带亲兵去城东庄子时,见着粮食就抢,见着值钱的物件就拿。”
“有个老汉护着自家粮缸,被王爷一刀劈了,粮缸里的米撒了一地,王爷还笑着让亲兵用脚踩……”
洪承畴猛地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庄子的模样。
如今却成了这般炼狱景象。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明朝,是百姓眼里的“忠臣”。
松山之战,他率孤军死守半年,粮尽时杀马充饥,也从没动过掠夺百姓的念头。
可如今,他效力的清廷,却把屠杀和劫掠当成家常便饭。
这身份的割裂,像一把钝刀,日夜割着他的心,比任何伤口都疼。
正怔忡间,门外传来粗暴的拖拽声。
两个绿营兵被押了进来,为首的汉子铠甲打满补丁,膝盖上的箭伤还在渗血,身后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是他的儿子。
“洪大人,俺们不是想逃!”汉子“噗通”跪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营里三天没开伙了,俺们庄子被王爷抢了,粮全没了,俺就想带娃去找点吃的,他娘还等着俺们……”
话没说完,博洛带着亲兵闯了进来。
腰间佩刀滴着血,手里还提着一个抢来的银镯子,不用问也知道,又是刚从哪个庄子“筹饷”回来。
“洪承畴,你就是太心软!”他一脚踹翻汉子,目光扫过少年,像在看一件不值钱的物件。
“这种汉人崽子,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杀了干净!反正他们的粮都成了咱们的军饷,留着也没用!”
说着,拔刀就朝少年砍去。
“住手!”洪承畴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用胳膊挡住刀刃。
锋利的刀身瞬间划开皮肉,深可见骨的伤口里,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官袍。
“王爷,杀降兵、掠百姓,只会让汉人全反了!到时候别说军饷,咱们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博洛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反了又如何?满八旗的刀,还怕砍不死这些贱骨头?”
他指着门外,语气狠戾:“本王已经下令,今后每个庄子都要‘贡献’粮食和钱财,敢违抗的,就屠村!我倒要看看,谁敢不给军饷!”
那绿营兵见儿子险些丧命,红了眼,猛地爬起来撞向博洛:“狗鞑子!俺跟你拼了!”
博洛反应极快,反手一刀,汉子的人头落地,鲜血溅在洪承畴官袍上,像一朵凄厉的花。
少年扑在父亲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博洛却嫌吵,抬脚把他踹出老远。
对着亲兵道:“把这崽子拖去营里,给狗当口粮!省得浪费粮食!”
看着亲兵拖着少年离开,洪承畴浑身发抖。
伤口的疼远不及心里的煎熬。
他走到墙边,盯着那幅残破的《江南漕运图》,图上运河航线被红笔圈了又圈。
明末时,朝廷粮食全靠江南漕运,如今江南落在郑森手里,漕运断了半年,清廷粮库早空了。
可多尔衮和博洛不想着筹粮,却把汉人当成“会走路的粮袋”,靠屠杀和劫掠维持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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