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的贵州遵义,孙可望坐在原知府衙门的公案后,指节捏得发白,指腹反复摩挲着桌角的三枚柏木牌。
那是他和三位义弟拜把子时做的,分别刻着“定国”“文秀”“能奇”,木纹里嵌着朱砂,红得发亮。
这是他们在张献忠麾下时,唯一能证明兄弟情谊的物件,跟着他们从陕西到四川,又从四川到贵州,从没离过身。
桌上的军情报告皱成了一团,墨迹被汗水晕开了几处,“粮草撑不过十天”那几个字,看得他心里发慌。
帅府里连盏像样的灯都没有,只有一支牛油烛在风里晃,火苗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映在墙上。
他余光瞥见屏风后。
刘文秀正对着云贵舆图标注要道,笔尖在“楚雄”“昆明”“安隆”上圈了又圈,圈得墨水都渗进纸里,时不时用指尖敲着“曲靖”。
那是贵州进云南的咽喉,敲得桌面“笃笃”响,刘文秀的眉头皱得很紧。
李定国在擦拭那柄环首刀,刀刃映着窗外的微光,亮得能照见人影,他擦得很仔细。
连刀鞘上跟清军厮杀留下的刀痕,李定国都没放过。
只有艾能奇的位置空着,椅背上搭着他从四川带出来的残破号服。
蓝色布料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那是四弟断后时替他挡清军箭雨留下的。
“将军,咱们……咱们往哪走?”刘文秀站在一旁,声音发涩,带着点绝望。
他看着孙可望鬓角的白发,孙可望才三十多岁,跟着张献忠打了十五年仗,头发都熬白了。
“吴三桂在四川盯着,夏军在湖南势头猛,南明在云南乱成一锅粥,咱们处境两难。”
没粮没地盘,怎么活?兄弟们都快撑不住了,昨天还有个小兵问我,什么时候能有口饱饭吃。
孙可望揉了揉眉心,指腹蹭到了眼角的细纹,心里堵得慌。
他脑子里转着三个念头,转得飞快。
降清?吴三桂那汉人汉奸,手上沾的汉人血太多,他丢不起这个脸,三位义弟也绝不会同意。
降夏?郑森对降将防得跟贼似的,他怕自己和义弟的兵权被架空,甚至丢了命。
降南明?永历帝连自己都保不住,跟着他迟早一起完蛋,对不起跟着他们的老部下。
“再等等。”他松开皱成团的报告,指尖在“贵州”二字上敲了敲。
目光扫过屏风后的李定国和刘文秀,孙可望的语气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派斥候去云南、安隆,把永历帝和沐天波的底摸清楚。
文秀,你给斥候画张简易舆图,标注好避开土司地盘的路线。
那些土司跟沙定洲有勾结,上个月还抢了咱们的粮车,杀了咱们两个兄弟,别让斥候送了命。
定国,你跟斥候说,若见到沐天波的人,就提当年咱们在湖广救过沐家商队的事。
就是被土匪劫道那次,咱们杀了十个土匪,救了商队所有人,这样能少些敌意。
云南有粮有水,离中原远,要是能拿下来,他们兄弟四个就能有个安身之处。
再也不用颠沛流离,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斥候刚走,孙可望就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遵义城一片漆黑,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昏黄的光散在黑夜里,微弱得很。
他想起艾能奇,四弟在四川断后时中了清军埋伏,现在还在遵义城郊的百姓家里养伤。
昨天去看他时,四弟还笑得很天真,说“等伤好了,就跟哥一起打回云南,抢沙定洲的粮仓,让兄弟们都吃顿饱饭”。
可军医悄悄跟他说,箭伤太深,伤到了肺,能不能挺过来还不知道。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发麻,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要是当初他选另一条逃跑路线,不从清军主力那边走,绕着巴山走,四弟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三天后,斥候喘着气跑回来,身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屑,进门就喊:“将军!有消息了!好消息!”
孙可望猛地站起来,椅子都被带倒了,声音有些发颤:“快说!什么消息!”
“永历帝躲在安隆,就五十来个护卫,吓得连城门都不敢出。”
“沐天波被沙定洲赶去楚雄,云南百姓都盼着有人帮沐王府报仇。”
“有的百姓还偷偷给沐天波送粮,说沙定洲是反贼,该杀!”斥候一口气说完,喘着粗气。
孙可望听完,猛地一拍公案,牛油烛都晃灭了半根,眼里亮得吓人,总算看到了生机。
他抓着刘文秀的胳膊,又看向刚走进来的李定国,手都在抖:“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定国、文秀,咱们有救了!”
刘文秀愣了愣,一脸不解:“咱们找永历帝干什么?他就是个空架子,一点用没有!”
“有用!太有用了!”孙可望笑出声,眼里满是算计。
“他是大明正统,手里有他,咱们就能打‘扶明抗清’的旗号!”
“云南百姓认沐王府、认大明,咱们帮沐天波报仇,再捧着永历帝,百姓不就跟咱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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