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这场大清洗，来得又快又猛。
李承稷的手段，狠辣而决绝。不过短短几天，朝中凡是和李承渊走得近的官员，或被罢官，或被贬谪，整个“渊王党”几乎被连根拔起。
东宫之内，更是风声鹤唳。所有嚼过舌根的宫人，都被拉到慎刑司打了几十大板，然后被赶出了宫。
一时间，整个皇宫，再也听不到半句关于太子妃的非议。所有人见到凤仪殿的人，都绕着道走，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凤仪殿彻底成了东宫禁地。
不，应该说是整个皇宫的禁地。
宫人们路过时，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脚下生风，生怕被殿里的人瞧见，沾上什么晦气。
这风暴中心的范柔柔，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外头为她掀起的腥风血雨，似乎还没她园子里的一根杂草来得重要。
她照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戴着草帽，在她的“自耕园”里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捣鼓着那些菜苗。
夕阳西下，余晖将整片菜园染成暖金色。
李承稷处理完一天的政务，脚步就不自觉地拐到了这里。
他负手立在篱笆外，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目光落在那道在田垄间忙碌的娇小身影上。
这几天，他罢黜朝臣，清洗东宫，手段狠戾，满手都是别人的血与泪。可只要站在这里，看着她拔草、松土，闻着空气里泥土的芬芳，他心底翻涌的杀伐之气和疲惫，便会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这感觉很陌生，却让他有些上瘾。
范柔柔似有所感，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子，一扭头就看到了他。
她脸上还沾着几点泥星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瞧着有几分狼狈。可那双眼睛，在夕阳下却亮得惊人。
李承稷以为她又要像往常一样，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或是干脆扭头不理。
谁知，她只是静静看了他两秒，然后，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笑。
没有嘲讽，没有不耐，就是一个纯粹的、干净的笑。
李承-稷的心脏猛地一缩，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喉结滚动，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走了进去。脚下的官靴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
“今天……收成如何？”
他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蠢问题？
范柔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答话，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旁边一排木架子前。
架子上，藤蔓缠绕，挂着一串串红彤彤、圆滚滚的果子，煞是好看。
“这是何物？”李承稷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他自认博览群书，却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番茄，不过我更喜欢叫它西红柿。”范柔柔说着，随手摘下一个，甚至没用水洗，就在自己的衣角上胡乱擦了擦。
然后，她把那个红得发亮的果子，递到了李承稷的面前。
“尝尝？”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熟稔，“刚摘的，新鲜。比你宫里那些用冰镇着，从千里之外运来的贡品好吃多了。”
李承稷看着眼前的果子，又看看她沾着泥土的手指，和那双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期待的眼睛，陷入了沉默。
暗处，负责保护他的玄衣卫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来路不明的果子，没经过银针试毒，没经过专人查验，太子殿下怎么能入口！
李承稷却没理会那些，他只是盯着范柔柔。
这女人，是真疯还是假傻？
就这么把一个没经过任何查验的东西递给当朝太子？
可看着她坦荡的眼神，他心底的怀疑又动摇了。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西红柿。
“酸酸甜甜的，解渴。”范柔柔又补充了一句，见他拿着不动，催促道，“快尝尝啊，愣着干嘛？”
李承稷低头看着手里的“西红柿”，鬼使神差地，将它送到了唇边。
李承稷看着她手里的那个番茄，红得那么鲜艳，上面还带着阳光的温度。他又看了看范柔柔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敬畏，只有坦然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分享的喜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学着她的样子，将番茄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微硬的表皮被咬破，酸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那是一种非常清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酸甜，瞬间就驱散了他口中所有的苦涩和疲惫。
“怎么样？”范柔柔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还不错。”李承稷咀嚼着果肉，含糊地回答。其实，何止是不错，这味道，简直好得出奇。
范柔柔满意地笑了，自己也摘了一个，靠在架子边，和他并肩站着，一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菜畦上，慢慢地交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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