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的密令下达不过一天，京城里那些平日里与番邦商人有往来的牙行、商铺，都迎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这些人，有的扮作腰缠万贯的富商，出手阔绰，点名要买一种“新奇的、能吃的石头”。有的扮作落魄的贵族，拿着一张模糊的图纸，四处打听“祖上流传下来的仙药”。还有的，则是在深夜，直接“拜访”了几个最大的西域商会会长。
京城西市，最大的香料商人巴赫曼的府邸。
夜深，万籁俱寂。
巴赫曼刚换下外袍，准备歇下，卧房内的烛火却毫无征兆地晃动了一下。
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房梁、窗棂、门后渗出，像是从阴影里活过来的鬼魅，将他死死围在了中央。
冰冷的杀气瞬间抽干了屋内的暖意。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巴赫曼是见过风浪的，可这一刻，他的牙关都在打战，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些人身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为首的黑衣人，代号“天枢”，缓步上前。他甚至没有拔刀，只是将一把匕首的刀鞘，轻轻抵在了巴赫曼肥硕的脖颈上。
那刺骨的寒意，比刀锋本身更让人恐惧。
天枢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琴弦，没有半点波澜：“我们来，是想跟你买样东西。”
“买……买东西？”巴赫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旋即亡魂大冒地喊道，“好汉饶命！只要是我有的，金银珠宝，香料古玩，全都给你们！全都拿去！”
天枢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两个字。
“土豆。”
“啊？”
巴赫曼的哀嚎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都懵了，脸上写满了荒诞。
土……土豆？
他使劲地回想，这个词有些耳熟。哦，想起来了，是他一个从极西之地来的远方同乡带来的。那同乡说，这玩意儿产量高得吓人，一根藤上能结一串，可惜味道寡淡，口感也怪，在他们那儿，只有最穷的穷人和牲口才吃。
他当时觉得新奇，就要了几个，扔在后院的地窖里，早就忘到脑后了。
这伙比阎王还吓人的煞星，半夜闯进他家，就为了几块喂牲口的土疙瘩？
“我……我有！有有有！”求生的本能让他顾不上思考这其中的诡异，他指着后院的方向，声音都在发颤，“就在后院的地窖里！我带你们去！”
半个时辰后，天枢卫带着一小袋子毫不起眼的土疙瘩，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的夜色。
巴赫曼瘫在地上，冷汗浸透了里衣，半天没回过神。
有人扮作一掷千金的豪商，在偏僻的杂货铺里拍下一锭金子，只为买走店家窗台上一个蒙尘的、长了芽的“怪茄子”。店家看着手里的金子，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疯子。
有人扮作寻医问药的孝子，拿着一张鬼画符似的图纸，在西域人聚集的酒馆里声泪俱下，打听能起死回生的“长生果”，最后在别人的指点下，从一个苦行僧的包袱里，用全部身家换来了几个“果子”。
玄衣卫倾巢而出，像一把细密的梳子，将整个京城翻来覆去地梳理了一遍。他们不在乎价钱，更不在乎手段，唯一的目标，就是将所有流入京城的，名为“土豆”的东西，全部收入囊中。
两天后，城郊，玄衣卫的秘密据点。
李承稷甫一踏入，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便扑面而来。
在他的面前，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大麻袋的东西。
玄衣卫指挥使躬身禀报：“殿下，京城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土豆’，全都在这里了。经查，此物多由西域小商队或苦行僧无意中携带入境，数量稀少，并未流传。所有知情者，都已‘请’去卫里喝茶，消息绝不会外泄。”
“嗯。”
李承稷微微颔首，心中稍定。
他走上前，弯腰从麻袋里拿出一个。
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坑坑洼洼，还沾着未干的泥土，长得实在谈不上好看。
他将这东西托在掌心，反复端详。
就这么个丑东西，真能让北境几十万大军吃饱肚子？真能扭转国运？
的确荒唐。
可他信范柔柔。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女人得意洋洋、挺着胸膛找他讨赏的模样。
那个女人，行事疯癫，言语荒诞，可她那双眼睛，却总能看穿一切表象，直指核心。她的每一次“胡闹”，都精准地踩在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节点上。
李承稷捏紧了手里的土豆，那粗糙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这不再是范柔柔的“疯言疯语”，这是他李承稷的国之重器！
他转过身，声音沉稳而决绝。
“人呢？”他问。
“回殿下，三十名老兵已全部到位，由原羽林卫百户王大石带队。个个都是在北境刀山血海里滚过的汉子，手上既能握刀，也能扶犁。忠诚，绝对可靠。”天权卫上前一步，回禀道。
李承稷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排营房。三十名穿着普通冬衣的汉子，正笔直地站立在风雪中，身形如松，眼神坚毅。他们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但他们知道，这是太子的命令。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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