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光如水。
东宫的大部分地方都已陷入沉寂，只有巡夜的内侍提着灯笼，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自耕园里，却还亮着一豆灯火。
范柔柔提着一盏小小的风灯，正蹲在她的黄瓜架子下，专心致志地忙活着。小桃在一旁帮她举着灯，困得直打哈欠。
“娘娘，夜深了，该歇息了。这些活儿，明日再做也是一样的。”小桃揉着眼睛劝道。
“不行，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范柔柔头也不抬，手里拿着几根细细的竹片和麻绳，正在给一根刚长出来的小黄瓜搭一个迷你的“躺椅”，“我算过了，这个角度，正好能让它均匀受力，又能晒到太阳。明天一早，它肯定就想通了，知道该怎么长了。”
小桃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黄瓜想通了？她家娘娘的脑子，真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园子门口。巡夜的内侍看到来人，吓得魂飞魄散，刚要跪下行礼，就被对方一个手势制止了。
李承稷挥退了福安和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像个幽灵一样，站在篱笆墙外，静静地看着园子里的那一幕。
月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勾勒出范柔柔专注的侧影。她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旧衣，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臂。她的头发只是简单地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脸上没有平日里那副无辜或挑衅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于孩童般的认真和满足。
李承稷就这么站着，看了很久。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她这副样子粗鄙，反而……觉得很安宁。仿佛白日里那些朝堂的纷争，母后的怒火，皇弟的嘲讽，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这里，只有月光，泥土，和一个正在认真跟黄瓜较劲的女人。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谁？！”小桃吓了一跳，赶紧将灯笼照过去。当看清来人是太子时，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婢……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范柔柔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承稷，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像是看到了一个来串门的邻居，很自然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殿下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她的语气平常得就像在问“你吃了吗”，让李承稷准备了一路的、或冷漠或探究的开场白，又一次被堵了回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但语气比他预想的要平淡许多。
“给我的黄瓜搭床啊。”范柔柔理直气壮地指了指那个小小的“躺椅”，“殿下您看，这样它就能躺着长了。我跟您说，这可是个重大发现，等我的黄瓜长直了，我就写一本《黄瓜栽培心得》，肯定能造福万民！”
李承稷：“……”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准备去屠龙，结果发现恶龙在织毛衣的无力感。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绕开黄瓜这个话题。
“今天……寿康宫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走到她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知道啊。”范柔柔点点头，“听说了，母后好像不太喜欢那道点心。唉，也是臣妾想得不周到，母后锦衣玉食惯了，可能确实吃不惯红薯这种粗粮。是我的错。”
她认错认得飞快，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可李承稷听着，怎么就觉得那么刺耳呢？
他沉默了片刻，换了个问题：“那你可知，本宫也吃了那道点心？”
这一次，范柔柔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他心底所有的想法。
“知道。”她轻轻地说，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味道……如何？”
这个问题，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李承稷的心。他知道，她在问的，不是点心的味道。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狡黠，忽然也笑了。那是一种极冷的，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味道，确实不错。甜得……让人印象深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范柔柔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她明白了，他真的懂了。他不仅入局了，甚至还开始享受这个游戏了。
“殿下若是喜欢，臣妾的园子里，还有很多好东西。”她意有所指地说道，“比如这黄瓜，等它长直了，凉拌一下，清脆爽口，最是解腻。”
“解腻？”李承稷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幽深，“本宫倒是觉得，有时候，就需要一点‘腻’的东西，来提醒自己，日子不能过得太清汤寡水。”
他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清新气息，比任何香料都让他心神浮动。
“范柔柔，”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你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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