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拉着范柔柔，一路无言地走回了东宫。
他的手握得很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范柔柔没挣扎，任由他拉着。她能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翻涌的惊涛骇浪。
进了书房，大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他猛地松开了手。
“坐。”
他的声音有些哑，丢下两个字，便径直走向书案，提起冰冷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了下去。
瓷杯重重磕在桌案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响声。
范柔柔依言在圈椅上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独角戏。
她知道，正戏要开场了。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听得到李承稷压抑着，却依旧粗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转过身，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锁定了她。
“今天，你做得很好。”
范柔柔眼皮都没抬一下。她以为他会发火，会质问，再不济也得警告她几句，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一句夸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殿下谬赞，臣妾只是不想平白无故背上一口黑锅。”她语气平淡。
“不想背黑锅？”李承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扯了扯嘴角，“你那套指鹿为马、倒打一耙的本事，可不像是自保那么简单。”
范柔柔终于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不躲不闪。
“那殿下觉得，臣妾应该怎么做？”
她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是该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雍王开恩？还是抱着母后的大腿，求她老人家‘醒过来’，还臣妾一个清白？”
李承稷被她这番话堵得脸色一僵。
“你！”
“殿下，您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您要在孝子和丈夫之间权衡，要在皇室颜面和夫妻情分里挣扎。您有您的难处，臣妾懂。”
范柔柔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字字诛心。
“您顾及母子亲情，下不了的狠手，臣妾来下。”
“您顾及兄弟体面，撕不破的脸皮，臣妾来撕。”
“您只需要在最后，像今天在寿康宫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拉我一把。”
她仰头看着他，眸光亮得惊人。
“就够了。”
李承稷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她竟然什么都明白。
她明白他的束手束脚，明白他的左右为难，甚至……甚至明白他内心深处，那一点希望她去闹大，去打破这潭死水的阴暗心思！
他一直以为，她是在胡闹，是在发疯，是在玩一场她自己乐在其中的荒唐游戏。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玩？
她分明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用最泼辣，最不要脸，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去对抗那些最阴险，最恶毒的算计。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一个疯子，一个泼妇，才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杀出了一条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活路。
而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大齐的太子，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甚至还觉得她“有点意思”。
一股灼人的羞愧和狼狈，瞬间席卷了他。
紧随其后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心疼。
“范柔柔……”他喉结滚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干得像要冒火，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范柔柔却好像看穿了他的窘迫，忽然又笑了，这次的笑意真实了许多。
“殿下也不必觉得亏欠。”
她退后一步，重新坐回椅子上，懒洋洋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说到底，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笔交易，不是吗？”
“我帮您稳住东宫，扫清障碍，当您手里最快最疯的那把刀。”
她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您呢，就保我范家平安，顺便保住我的菜园子，让我能在这宫里，安安生生地种我的菜。”
李承稷：“……”
刚刚酝酿起来的万千情绪，瞬间被她这句“种我的菜”给打得烟消云散。
他看着她那副“我只要我的二亩薄田”的财迷样，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疯子。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偏偏，就是这个疯子，看透了他的一切，还愿意做他最锋利的刀。
交易……
是啊，从一开始，他娶她，就是一场交易。
可为什么，现在听到这两个字，他心里会这么不舒服？
就在书房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时，福安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禀报：“殿下，太子妃娘娘……膳房炖了鸡汤，给您送来了。”
李承稷皱了皱眉：“本宫没胃口，端下去。”
“殿下，”范柔柔却忽然开口，“让福安送进来吧。”
李承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福安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盅热气腾腾的鸡汤。那鸡汤炖得金黄油亮，香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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