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雯雯没有躲避他的视线。她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李世民耳中：“小郎君伤势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她伸出手，动作沉稳有力，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少年略显冰凉的手臂，帮助他站起。指尖传来他肌肉瞬间的紧绷，那是少年人的戒备，也是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骄傲。
“多…多谢娘子救命之恩。”李世民借力站起，肋下的剧痛在药效下已化为沉闷的钝感，他强忍着，声音因疼痛和不适而略显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有力。那双眼睛里的探究几乎化为实质，“娘子医术通神，世民生平仅见。不知娘子高姓？何方人士？这……这药……”他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那一点点融化后残留的无色痕迹，目光锐利地望向肖雯雯。
肖雯雯扶着他和老妇人，一边快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向着远离主街、更为偏僻混乱的坊市巷弄深处走去，一边迅速编织着身份。她的声音在喧嚣的余波中显得异常冷静：“妾身肖雯雯，山野粗陋之人，不值一提。祖上几代行医采药，偶然得了个偏方罢了。”她顿了顿，迎着李世民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穿透性的审视目光，补充道，“家师孙思邈云游四方，曾于终南山药王洞修道炼丹，小女子有幸随侍过一段时日，略得皮毛。”
孙思邈！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世民眼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济世名医、活神仙、着述《千金方》……关于这位神秘人物的传说在民间乃至贵族圈中流传甚广。眼前的女子，竟与这等人物有关联？她那匪夷所思的“神药”，若说是孙神仙秘传，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震惊之后，是更深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女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李世民紧紧抿着唇，不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下了“肖雯雯”这个名字和“孙思邈”这三个字。任由肖雯雯和老妇人搀扶着，拐入了一条污水横流、弥漫着刺鼻气味的深巷，将身后皇家仪仗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骁果军的凶狠目光彻底隔绝。
低矮、歪斜的夯土墙围出狭窄的院门，门板是用几块朽木勉强拼凑而成，缝隙大得能伸进手指。推开时，刺耳的吱呀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老妇人抱着刚刚捡回一条命、此刻又昏睡过去的小孙女，步履蹒跚地领着肖雯雯和李世民走进这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不过几步见方，地面坑洼泥泞，堆满了柴草、破陶罐和一些分辨不清用途的杂物。角落里用茅草搭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鸡窝，几只瘦骨嶙峋的鸡正无精打采地刨着土。唯一能住人的，是紧挨着院墙搭建的两间极其低矮的土坯房，墙壁上布满雨水冲刷的沟壑和修补的痕迹，覆盖的茅草顶棚稀薄得几乎能看到天光。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粪便、潮湿霉变和草药苦涩的混合气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恩……恩人娘子，”老妇人小心翼翼地将孙女放在里屋铺着薄薄一层稻草的土炕上，盖上一块洗得发硬、打满补丁的粗布被子，这才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感激、惶恐和深重的愁苦，“老婆子……老婆子实在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家里就剩下这点粗茶……”她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灶台和破败的家什，声音哽咽，“今日若非娘子大恩，老婆子和这小孙女，还有……还有二郎君，怕是……”后面的话被压抑的抽泣淹没。
李世民靠坐在门槛旁一块还算干净的青石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恢复了不少。他听着老妇人的话，眉头紧紧锁起，目光扫过这破败得令人心酸的院落，眼中翻涌着怒火与无力感。他看向肖雯雯，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想要站起行礼：“肖娘子救命之恩，世民没齿难忘！只是……”他环顾四周，语气带着深切的无奈，“此地贫寒至此，连累娘子暂避于此，世民实在愧赧。待我伤好一些，定当安排娘子至安全妥当之处……”
“小郎君不必多礼。”肖雯雯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没有丝毫嫌弃或不适。她走到土炕边，伸手轻轻搭在小女孩纤细的手腕上，指尖看似诊脉，实则在植入体的扫描下，确认小女孩颅内轻微出血已被纳米因子稳定吸收，生命体征平稳。“孩子已无大碍，安心静养几日即可。”她收回手，目光转向李世民，“你的伤势需要静养几日。此地……”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与李世民对视，“虽陋，却安。非常之时，安全胜过浮华。”
她的镇定自若，她对这彻骨贫寒的坦然接受，甚至她话语中对“安全”的强调，都像一块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了李世民的目光。这个女子身上，有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磐石般的气质。
“娘子……当真不嫌弃？”老妇人依旧惴惴不安。
肖雯雯微微一笑，那笑容冲淡了她眉眼间的锐利，添了几分温和：“阿婆言重了。吾辈行医，入深山，宿破庙，皆是寻常。此地能遮风雨，已是甚好。”她语气自然得仿佛这就是她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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