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喉咙有些发紧,防护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来自物质极大丰富的3050年,营养膏剂唾手可得,这种粗糙原始的淀粉团块,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但此刻,它所承载的分量,却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这是一种超越了时代、超越了生存逻辑的本能善意。
看着肖雯雯没有立刻接过,男孩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以为她嫌弃,或者不够。他努力地踮了踮脚,小手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肖雯雯的防护服。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除了之前的依赖和茫然,此刻更添了一份笨拙的、想要表达的焦急。
他张开嘴,因为虚弱和紧张,声音带着些微的喘息,但每一个字都努力说得清晰:
“我……我叫石星火。”他顿了顿,仿佛这个名字需要特别的解释,又或许是这个名字本身带给了他一点点底气,“是……是星星之火的那个‘星火’!”
轰——
肖雯雯感觉自己颅内的思维中枢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她抱着男孩的手臂骤然僵硬!血液仿佛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胸腔,又猛地冲向头顶!
石星火?!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撕裂时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大脑中被严格归档封存的历史数据库!无数冰冷的文字记录、模糊的影像资料、肃穆的评价词条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那些被她千年如一日地漠然翻阅、只当作历史尘埃的记述,此刻却带着滚烫的烙印,狠狠地灼烧着她的意识!
——石星火(1919-1948)。东北抗日联军早期核心成员之一。出身沈阳贫苦工人家庭,少时经历战乱,家破人亡,流落街头。1937年后事迹不详,推测在某次大屠杀中幸存,后被地下党秘密转移至长白山区。1939年正式加入抗联第五军,化名“火种”。以作战勇猛、意志坚定、擅长发动群众和组织游击战术着称……1948年春,在辽沈战役外围阻击战中,为掩护主力部队和群众转移,率小分队死守七号高地,身中十余弹,点燃炸药包与敌人同归于尽,时年二十九岁。追授……其短暂而炽烈的战斗生涯被评价为“点燃黑暗年代的星星之火,短暂却足以燎原”……
冰冷的历史记录与眼前这个瘦骨嶙峋、刚刚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小心翼翼捧着脏窝头的男孩形象,在肖雯雯的视野里疯狂地重叠!那个本该在1937年这场浩劫中无声无息消失的统计数字“之一”,那个未来将在史书上留下“点燃黑暗年代的星星之火”壮烈评价的革命先驱……
他现在就在她的臂弯里!虚弱,饥饿,伤痕累累,却努力地亮出自己唯一的所有——一个粗糙的窝头,报上那个注定要燃烧殆尽的名字!
巨大的荒谬感、宿命感、还有一种被历史洪流迎面撞上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肖雯雯!时空管理局严苛的禁令、未来世界的冷漠秩序……在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注定要为一片土地点燃希望并最终化作火炬的生命面前,骤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姐姐?”男孩——石星火,见她久久没有反应,脸上的忐忑更深了。他捧着窝头的小手甚至有点发抖,“你……你不饿吗?这个窝头……还有点软……”他似乎想证明它并非难以下咽,伸出小指头,小心地在窝头边缘抠下极小极小的一粒碎屑,飞快地放进自己嘴里抿了一下,然后努力对她挤出一个虚弱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
这笑容,像一根针,狠狠扎破了肖雯雯心头的巨震。她猛地回过神,一股酸涩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胸口直冲鼻梁和眼眶。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甚至带上一点点温度。
“不……谢谢星火,姐姐……不饿。”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个窝头,而是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拂开男孩额前被血痂和汗黏住的几缕乱发,动作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你叫石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嗯!”听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还提到了那句话,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了两个小火苗,用力地点着头,“爹……爹以前在矿上听先生讲过。先生说,不怕火小,只要一直烧,总能……总能烧亮天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坚定,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神情依旧虚弱。
爹……矿上……先生……零碎的信息,与数据库中那个“出身沈阳贫苦工人家庭”的记录瞬间吻合。肖雯雯的心又是一沉。
就在这时,她左手腕佩戴的时空定位手环,内部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极其短暂,极其暗淡,混杂在废墟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无从分辨!一闪即逝!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恶意的信号脉冲,如同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入肖雯雯被强化过的神经感知系统!这脉冲并非声音,也不是电磁波,而是一种沿着时空弦传递的、只有时空管理局高阶追踪设备才能发出的独特识别信号!
信号源,正是来自她那艘失去动力、漂浮在侧后方的时空梭残骸内部!
肖雯雯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管理局的追捕者!
他们侦测到了强行启动医疗协议时泄露的异常能量波动!甚至可能捕捉到了时空梭损毁前发出的最后坐标!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时空管理局对于违规干预历史的惩罚,只有一种——彻底抹除!连同她,以及她所“污染”的所有历史痕迹!
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她的后背!比刚才面对日军枪口时更加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
前方是步步紧逼、意图摧毁这片土地和人民的侵略者。后方,是被她所属的、代表着“绝对秩序”未来的冰冷追捕。
而她的怀中,是这个名叫石星火、本应消失在1937年、未来却注定要化作照亮黑暗之火的男孩!
时空的夹缝骤然收紧,冰冷的现实如同绞索,当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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