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王大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嚎,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榨出一股蛮力,那条瘸腿竟然在剧痛中被他强行抬起,重重地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踏碎了绝望!
就在他们即将支撑不住、摇摇欲坠之际,前方公社路口,一辆冒着黑烟的旧拖拉机正“突突突”地准备发动。司机是个满脸风霜的老农,看到这两个血人,吓得差点从车座上跳起来。
“去……去县里……”刘土豆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张沾着血污的介绍信和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通知书举到老农眼前。
老农看着介绍信上鲜红的公章,再看看通知书那诡异的材质和封面刺目的校徽,最后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惨烈的血迹和那条明显废掉的腿上,脸上的惊骇慢慢变成了某种混杂着恐惧和敬畏的复杂表情。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地点点头,手忙脚乱地帮刘土豆把几乎失去意识的王大壮拖上了拖拉机后斗。
“突突突——”黑烟喷涌,拖拉机在泥路上剧烈颠簸着启动。
就在拖拉机摇摇晃晃驶离路口的瞬间,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路边的沟里踉跄着冲了出来!
是王瘸子!
他跑得帽子都掉了,露出花白稀疏的头发,一张老脸因为剧烈的奔跑和绝望而扭曲变形。他手里死死攥着两个还冒着微弱热气的黑面窝窝头,那是他家最后能拿得出来的、唯一能称为“干粮”的东西。
“大壮——!拿着!路上吃——!”老汉嘶哑着嗓子,声音带着哭腔,拼尽全力将窝窝头扔向颠簸远去的拖拉机后斗。
窝窝头在空中划出两道短促的抛物线,一个落空掉在泥地里,另一个滚了几滚,正好落在王大壮那只被破布条缠裹的、依旧在渗血的右手边。
王大壮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他沾满泥污和血痂的脸,在拖拉机剧烈的颠簸中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透过散乱的头发,望向那个在泥路上追了几步、最终颓然停下、绝望地佝偻着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父亲。
没有恨。
没有怨。
只有一片被剧痛和疲惫冲刷后,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空茫。
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死死地、死死地攥住了那个沾着泥土的、冰冷的窝窝头。粗糙的颗粒硌着他掌心翻卷的伤口,但他攥得那么紧,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来自这片土地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温度。
拖拉机喷吐着浓烟,轰鸣着,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前行,将小沟村、将泥路上的老汉、将墙上的血图腾、将仓酷的蓝光、将所有的恐惧、愚昧、挣扎与绝望,连同那个冰冷而残酷的清晨,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碾碎在浑浊的车轮之下。
前方,是通往之下。
前方,是通往县城的、更加崎岖的路,笼罩在黎明后依旧灰蒙蒙的天光里。
而在那冰冷到绝对死寂的囚笼深处。
束缚台上,肖雯雯紧闭的眼睑下,眼球最后一次微弱地转动。
囚笼冰冷的金属内壁上,一行只有她能“看见”的幽蓝数据流无声闪过:
【意志锚点:状态 - 稳定。路径 - 已激活。能量波动 - 持续追踪中……】
【目标意识活动:微弱。强制休眠深度维持。】
【静默模式启动。等待……唤醒指令……】
数据流消失。
囚牢彻底沉入永恒的、非生非死的冰冷黑暗。
唯有核心最深处,那一点由遥远时空锚定而来的、微弱到几乎湮灭的意志星火,在绝对的虚无中,以人类无法感知的频率,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顽强地搏动着。
拖拉机在颠簸中驶向灰蒙蒙的地平线。
刘土豆靠在冰冷的车斗栏杆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那里,介绍信的褶皱、通知书的冰冷金属质感,与烙印疤痕的微弱搏动紧紧贴合在一起。
王大壮蜷缩在角落,攥着那个冰冷的窝窝头,陷入了失血后的昏沉。他的右手,裹着被血浸透的破布条,无意识地搭在胸前,搭在那本同样冰冷的通知书上。
封面上,那枚鲜红的校徽,在弥漫的晨雾和拖拉机的黑烟中,反射出一线微弱、却无比锐利的冷光,如同刺破这沉重黎明的第一把利刃。
他们身后,小沟村彻底消失在铅灰色的晨霭里。
前方,是未知的省城,是冰冷的大学殿堂,是深不见底的囚笼,是布满荆棘却必须踏碎的未来。
路,在车轮下延伸。
以血,以骨,以那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冰冷意志之名。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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