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小屋那单薄的、被拍打了好一阵的木门终于被猛地撞开了。一个穿着半旧青衫、面容清癯却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年轻男子踉跄着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匆匆赶回，额上带着汗，脸色因焦急而发白。当他的目光首先触及床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妻子时，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随即，他看到了妻子胸口那个正在啼哭、扭动的小小襁褓，又看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语无伦次说着“仙女娘娘”的稳婆，最后，他的视线凝固在床边那个静静站立、衣衫奇特、周身仿佛还带着未散尽的血腥和一种非尘世气息的身影上。
震惊、狂喜、疑惑、敬畏、狂喜、疑惑、敬畏……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变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扑通一声，对着肖雯雯的方向，深深拜伏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这是最古老、最郑重的礼节。
“吴锐……谢过仙师活命之恩！”他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激和莫大的震撼。
肖雯雯的目光扫过这个名叫吴锐的男人——未来文学巨匠吴承恩的父亲。她的数据库瞬间调出关于吴家的一切：一个衰落的学官世家，吴锐本人只是个不得志的秀才。在管理局的档案里，这个婴儿和他母亲本该在今夜死去，无声本该在今夜死去，无声无息地从历史中抹去。
“仙师？”吴锐见她沉默，再次颤声呼唤，带着无比的虔诚和祈求，“求虔诚和祈求，“求仙师赐下名讳，吴家世代铭记，必当供奉香火！”
当供奉香火！”
肖雯雯没有回答。她感到左臂拟态皮肤下的维生单元发出了细微的、代表能量即将枯竭的震动警告。强行改写协议带来的巨大负荷和能量消耗，以及清辉在后台疯狂运行的违规记录程序，都在挤压着她的行动时间。她必须立刻离开。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母亲胸口渐渐停止啼哭、似乎因为疲惫而陷入沉睡的婴儿。那小脸皱巴巴的，还带着初生的红痕，紧闭的眼皮下，似乎蕴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在管理局的剧本里，他不该存在。可他现在就在这里，呼吸着公元1500年寒冷的空气。
“此子……”肖雯雯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刻意维持着那种非人的平淡和疏离，目光却深深落在婴儿身上，“命途多舛，然心窍通明，若遇风雷激荡，遇风雷激荡，或可窥破虚妄，书惊世文章。”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预言意味，仿佛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吴锐听得似懂非懂，但“仙师”预言儿子未来能写“惊世文章”，这巨大的惊喜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伏地：“叩谢仙师赐言！吴锐定当竭力教养此子，不负仙师厚望！恳请仙师留下法号，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肖雯雯的身影，就在他和稳婆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又像是融入烛光阴影的水汽，瞬间变得模糊、透明，在摇曳的光影中彻底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床上奄奄一息却终究活下来的产妇，以及那个在她胸口安睡的、本该在她胸口安睡的、本该夭折的婴儿，证明着刚刚那惊心动魄着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幻觉。
“仙师！仙师！”吴锐扑到肖雯雯消失的地方，只到肖雯雯消失的地方，只抓到一手冰凉的空气。他茫然四顾，唯有墙角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跳动。
时空枢纽Alpha-7，S-2489工作舱。
绝对的寂静和冰冷瞬间包裹了肖雯雯。灰白色的生物材料舱壁无声地包裹着她，取代了那土屋的黑暗、血腥和寒冷。空气中熟悉的臭氧味此刻闻起来带着一种金属的涩感。跃迁带来的短暂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神经深处传来阵阵因强行改写协议和能量透支造成的尖锐刺痛。
“跃迁结束。观察员S-2489意识体已安全回收。”清辉那毫无波澜的合成音立刻响起，但这一次，冰冷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严重警告！侦测到大规模历史信息流扰动！核心数据库出现异常数据写入！来源：本次任务时空坐标点。正在紧急分析……”
肖雯雯没有理会清辉的警告。她甚至理会清辉的警告。她甚至没有去看面前光屏上自动弹出的、关于她强行干预的密密麻麻的红色违规条目。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光屏中央自动播放的、由她自身记录单元回传的最后一幕牢牢攫住：昏暗的油灯下，吴锐那充满敬畏和感激、深深拜伏的身影；床上，吴母胸口那皱巴巴、沉睡着的婴儿小脸；还有她自己那只刚刚引导过新生命诞生、此刻还残留着虚拟触感的手——指尖仿佛还沾着那温热粘稠的、属于公元1500年的血。
那血的颜色如此刺眼，婴儿那微弱却倔强那微弱却倔强的心跳声似乎还在她耳边鼓荡。一种强烈的、近乎生理性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她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那过于鲜活的画面和触感，但无济于事。那血腥味，那啼哭声，那濒死的绝望和劫后的狂喜，像刻刀一样在她“绝对可观”的神经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她违反了铁律，不是为了数据，只是为了两个在管理局眼中毫无价值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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