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厂长,来的时候听王工长说您胃不好,不能抽烟。这是我托人从福建带回来的正山小种,养胃的,您尝尝。”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耿老和王大锤都愣了一下。耿老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他接过陆远递过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点了点头:“好茶。有心了。”
气氛,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小伙子,想听什么?”耿老放下茶杯,开口问道。
陆远坐直了身子,神情肃穆,像一个虔诚求学的学生:“耿厂长,我想知道,南山工业园,是怎么从当年的骄傲,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耿老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
“骄傲……”他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是啊,我们曾经是全市的骄傲。那时候,没有工业园,只有一片片的工厂。我们红星厂,当年叫南江一机,生产的‘红星牌’拖拉机,是省优部优产品,要凭票才能买到。那时候的工人,走出去都是挺着胸膛的,能进厂,比考上大学还光荣。”
他的声音很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将那个火红的年代画卷般展开。
“转折,是从九十年代末开始的。”耿老的语气沉了下来,“市里来了新领导,提出了一个口号,叫‘腾笼换鸟,二次创业’。要把我们这些老企业,集中到一个区域,成立‘工业园区’,统一管理,统一规划,说是要跟国际接轨。”
“听起来是好事。”陆远插了一句。
“是啊,听起来是天大的好事。”耿老冷笑一声,“但从一开始,这路就走歪了。成立的园区管委会,领导班子里,没一个是从工厂一线干出来的,全是从各个局里调来的‘官’。他们不懂生产,不懂技术,只懂开会、写报告、陪领导吃饭。”
“他们搞的第一个大动作,叫‘靓女先嫁’。把我们园区里效益最好、底子最厚的几家大厂,比如南江纺织、南江化工,低价打包,卖给了外商和港商,成立了合资公司。这是他们的政绩。可那些‘长得丑’的,像我们这种搞机械的,没人要,就成了爹不亲娘不爱的野孩子,银行贷款收紧,政策扶持也拿不到。”
王大锤在一旁听着,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耿老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们彻底堵死了我们自救的路。”
他看着陆远,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大概是2002年,当时德国一家叫‘克劳斯’的公司,看上了我们厂的技术底子,想跟我们搞技术合作,他们出设备,出技术,我们出厂房和工人,利润三七分,我们七。那要是成了,我们厂子就能鸟枪换炮,整个园区都能盘活!”
陆远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关键的部分要来了。
“我带着方案,跑了十几趟管委会。报告递上去,石沉大海。最后,我堵在当时管委会一个年轻副主任的办公室门口,他才见了我们。”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耿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那是被压抑了近二十年的愤怒和不甘。
“他说,‘老耿啊,你们这个方案,原则上是好的。但是,合作要全面嘛。你跟德国人说说,能不能先帮我们园区,把办公大楼和门口的迎宾大道修一下?这是门面,门面搞好了,才能筑巢引凤嘛!’”
“我当时就急了,我说人家是来搞技术的,不是来搞土建的!他当场就把脸拉下来了,把我的方案往桌上一摔,说我‘思想僵化,没有大局观’!”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市里另一家他们重点扶持的‘明星企业’,也想跟克劳斯合作。我们的方案,挡了人家的路。”耿老说到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王大锤连忙上前给他捶背。
陆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几乎已经能猜到那个年轻副主任是谁了。
他轻声问道:“耿厂长,那个副主任,叫什么名字?”
耿索亭缓过气来,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张黑白照片,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叫,吴……建……国。”
吴建国!
分管工业的吴副市长!那个在领导小组会上,对他百般刁难的吴副市长!
原来,二十年前,就是他,为了自己的“大局观”和别人的“前途”,亲手斩断了红星厂,乃至整个南山工业园的生路!
陆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那份光鲜亮丽的《白皮书》背后的逻辑了。那不是简单的敷衍和懒政,那是一种一以贯之的“传统”——用谎言掩盖过去的罪恶,用新的谎言去裱糊腐烂的现实。
而吴建国,就是这个“传统”的开创者和集大成者。
耿老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园区,完了。它不再是工人的家,而是那些人的‘花盆’,他们想种什么花,就种什么花,至于花盆里的土是死是活,他们根本不在乎。”
深夜,告别了耿老,走在清冷的街道上,王大锤一路沉默。
直到快到厂门口,他才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小子,现在你知道病根了。这病,长在骨头里,连着筋,通着天。你想治,会没命的。”
陆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位铁塔般的汉子,夜色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
“王工长,如果一种病,不治就肯定会死,治了,九死一生。那我们,是治,还是不治?”
喜欢官场影帝:我靠演技平步青云请大家收藏:(m.20xs.org)官场影帝:我靠演技平步青云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