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卷图纸。
“指示不敢当。”陆远将图纸在冯锐那张本就不大的办公桌上摊开，“我是来向您请教的。今天上午，我在会上只讲了‘破’，没来得及讲‘立’。我怕自己纸上谈兵，闹出笑话，所以想来听听您这位专家的意见。”
冯锐的目光落在了图纸上，眼神微微一凝。
这根本不是什么政府规划图，而是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产业园区概念设计蓝图。
上面没有那些空洞的口号和模糊的定位，而是用精确的线条和数据，规划出了一个个具体的功能区：【光电信息产业集群】、【智能制造孵化中心】、【新材料应用实验室】、【工业大数据云计算平台】……
甚至，连每个区域的能源供给模式、物流网络规划、人才公寓配比，都做了初步的构想。
这哪里是一个外行写的报告？这分明是一个深耕产业多年的顶尖专家，才能拿出的心血之作。
“这是……你做的？”冯锐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构想。”陆远指着图纸的一角，“比如这个‘智能制造孵化中心’，我的想法是，政府出资搭建基础硬件平台，比如提供高端数控机床、3D打印设备和柔性生产线，然后以极低的租金，吸引那些有技术、有创意，但缺少启动资金的小微团队入驻。我们不收租金，而是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分享他们未来的成长红利。您觉得这个模式，在南江可行吗？”
冯锐的呼吸，猛地急促了一下。
这个想法，和他五年前提交的那份被打了回票的《关于建立共享式高端制造平台的议案》，几乎一模一样！
他扶着桌子，身体前倾，目光死死地盯着图纸，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还有这里，”陆远的手指移动到另一片区域，“【工业大数据云计算平台】。我的想法是，将园区内所有企业的数据打通，进行脱敏处理后，汇集成一个资源池。通过分析这些数据，我们可以精准预测产业链的波动，为企业提供预警，甚至可以反向指导上游的职业技术学院，调整他们的课程设置，为我们‘订单式’培养最需要的人才。”
冯锐的眼睛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被尘封已久的火焰，重新被点燃的光芒。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陆远，问出了一个极其专业的问题：“数据主权和隐私怎么保证？企业凭什么愿意把自己的核心数据交出来？平台的建设和运维成本谁来承担？预算至少在九位数以上，市财政批吗？”
一连串的问题，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直指这幅美好蓝图最核心的软肋。
这是在测试。
陆远笑了。他等的就是这个。
“冯局长问到点子上了。”他从容不迫地回答，“数据主权，归企业所有，平台只是‘托管’和‘分析’，我们和企业签订最严格的保密协议，任何数据泄露，政府承担无限连带责任。企业为什么愿意？因为利益。加入平台的企业，可以免费获得行业分析报告，可以优先获得政府的技改补贴和银行的低息贷款。至于钱……”
陆远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冯锐都感到震惊的话。
“钱，为什么一定要市财政出？我们可以成立一个产业引导基金，政府出一部分，剩下的，面向全社会募资。我们可以引入省里甚至全国的风险投资，让他们来当这个平台的股东。南江市这么大一个工业园区的未来，这张饼画好了，还怕没人来吃吗？”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冯锐怔怔地看着陆远，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到惊讶，再到震撼，最后，化为一种找到同类的狂喜。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在空谈理想，不是在玩弄权术。
他是一个真正的，懂行的，并且有着恐怖执行力和前瞻性的……破局者。
他描绘的这幅蓝图，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赵书记的改革任务，这根本就是冯锐自己压在箱底，做了十几年，却不敢拿出来的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冯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畅快，震得桌上的零件都嗡嗡作响。他一把抓过那张图纸，像是怕它飞走一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好！好一个‘引狼入室’的产业基金！好一个‘利益捆绑’的数据平台！”冯锐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我研究了三年的技术壁垒，被你小子三言两语就给捅穿了！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陆远，眼神灼热得像要喷出火来。
“陆远同志！”他第一次正式地叫出了陆远的名字，“你这个方案，我冯锐，以我十五年的专业经验和我的政治生命担保，是可行的！而且，是唯一能救活南江工业的出路！”
陆--＞＞远知道，他赌对了。
“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冯局长。”陆远站起身，诚恳地说道，“这幅蓝图，光靠我一个人，画不出来。我需要您的专业知识，需要科技局的技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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