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让他越来越心惊。
通话记录里，与苏红棉的通话，平均一周一次，每次通话时长都精准地控制在五分钟以内，内容全是关于项目进度的简短沟通。
微信聊天记录，更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两人之间的对话，比政府工作报告还要严谨、正式。
“苏总，下午三点，关于百工坊外立面材质的会议，请准时参加。”
“收到。”
“苏总，请法务团队尽快审核完补充协议，明天上午区里要上会。”
“好的，我催一下。”
甚至，老吴还翻到一段让他啼笑皆非的对话。
是苏红棉的助理发来一份PPT，陆远看后，只回了一句：“字体不对。请严格按照《党政机关公文格式》国家标准，标题用方正小标宋简体二号，正文用仿宋_GB2312三号。另外，页码请用阿拉伯数字居中标注。”
助理回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陆远回：“请严谨。”
老吴看着这段对话，嘴角抽了抽。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认真看文件的陆远，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人……怕不是个机器人吧？
他甚至动用了深度数据恢复技术，想看看有没有被删除的暧-昧信息。
结果，恢复出来的，除了几条被系统自动清理的广告短信，就是陆远和他母亲的聊天记录。
“妈，天冷了，记得穿秋裤。”
“知道了，你也是，别总熬夜，你看你都瘦了。”
“我这有几笔稿费刚到账，给您转过去了，买点好吃的。”
“你那点稿费自己留着娶媳妇！我跟你爸有退休金，够用！”
稿费？老吴一愣，顺着线索查下去，发现陆远竟然还在几家主流党刊上，以笔名发表过好几篇关于基层治理的理论文章。那几笔所谓的“稿费”，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块钱，他都一分不留地转给了母亲。
老吴放下了手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看向李建国，轻轻地摇了摇头。
而李建国那边，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他戴上老花镜，像一台最精密的人肉扫描仪，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那本厚得像字典一样的审计报告。
他曾查办过无数经济案件，深知再天衣无缝的账目，也总会有线索。一笔异常的采购，一笔时间错配的报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供应商……这些都是突破口。
可是在陆远的这份账本里，他什么都找不到。
不，应该说，这份账本“干净”得太过分了！
每一笔支出，都对应着三家以上供应商的报价单、一份详尽的招标流程文件、一份中标合同、一张合规的发票，以及项目监理、财务负责人、项目负责人和陆远本人的四重签字。
四十二亿的城市更新债，每一分钱的去向，都清晰得如同玻璃管道里的水。
至于百工坊项目，苏红棉投资的十个亿，更是被陆远用一种近乎“苛刻”的方式监管着。资金进入三方共管账户后，任何一笔超过五十万的支出，不仅需要苏红棉方和陆远方签字，还必须得到市公证处派驻的公证员的审核盖章。
李建国甚至看到一条备注：项目初期采购一批办公电脑，因其中一家报价比市场价高出三十元，被陆远当场驳回，要求重新招标。
三十块钱！
李建国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摘下了眼镜。
他当了二十年纪委干部，见过贪婪的，见过狡猾的，见过负隅顽抗的。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样一个用近乎偏执的清教徒方式，来对待自己手中权力和公共资金的官员。
他拿起最后一份文件，是陆远那张工资卡的银行流水。
流水很简单，每个月固定的工资和补贴打入，然后就是日常的消费支出。每一笔消费都清清楚楚，大部分是食堂饭卡充值、网上书店购书，偶尔有几笔大额的，是给父母转的账。
就在流水单的末尾，李建国看到了几笔特殊的支出记录。
每个月一号，都会有一笔固定的三千元，转入一个名为“春蕾助学基金”的账户。备注是：匿名。
这完美地印证了举报信里的内容。
可是，当这条信息，和眼前这堆山一样高的、清白得令人发指的材料放在一起时，它所呈现出的意义，已经截然不同。
举报信里，它被描绘成“伪善”的掩饰。
而在这里，它成了一位年轻干部，在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节俭之外，所保留的、最后的一点温柔。
李建国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们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这是一场降维打击。对方根本没有使用任何技巧，他只是把他自己，一个真实得毫无瑕疵的自己，摊开在了他们面前。
而这份“真实”，就是最强大、最无法摧毁的武器。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远，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亲自为精疲力竭的三人，一人倒了一杯温水，轻轻地放在他们面前。
“李主任，辛苦了。”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听不出丝毫胜利者的姿态，只有对他们辛苦工作的体谅，“调查，应该是结束了吧？”
李建国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远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的工作还没有完成。”陆远缓缓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你们查清楚了我不是坏人，但你们的任务，代号‘净化’，是要找出那个真正的污染源。”
他将那个牛皮纸袋，推向了桌子中央，推到了李建国的面前。
“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李建国瞳孔一缩，死死地盯着那个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陆远看着他，眼神深邃，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份关于那位‘匿名举报人’……真实身份的调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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