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缓缓站起身,走到另一侧的落地窗前,与王振邦并肩而立,同样俯瞰着这座城市。但他看的,不是那些高楼大厦,而是远处那片密密麻麻、如同火柴盒般的居民区。
“在我看来,”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政治,是万家灯火,是柴米油盐。是楼下那个推着孙子散步的老人,能呼吸一口干净的空气。是那个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父亲,能挣到一份安心的工资,不用担心孩子会喝到含重金属的水。”
他转过头,直视着王振-邦那双因惊愕而微微收缩的瞳孔。
“政治,是让云州市那一百万市民,拧开水龙头时,流出的是清澈和希望,而不是恐慌和绝望。”
“王董事长,您说的那些,不是政治。那叫官僚主义,叫利益交换。”陆远的声音陡然转冷,“而我说的这些,才是民心。自古以来,民心,就是最大的政治。您,懂吗?”
王振邦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发现自己又错了。他本想将对方拉到自己最熟悉的战场,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将他彻底击溃。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接招,反而站在一个他从未企及、甚至不屑于站立的高度,对他进行了又一次的降维打击。
如果说,刚才的技术报告,是剥开了星钢的皮肉。那么现在这番话,就是在拷问他的灵魂。
“好一个民心!”王振邦怒极反笑,他指着窗外那片钢铁厂区的方向,“那五万工人的饭碗,就不是民心了吗?你陆远一张嘴,说得轻巧!你来告诉我,三百亿的改造资金,从哪里来?你所谓的‘民心’,能从地里长出钱来吗?”
“钱,当然不能从地里长出来。”陆远不紧不慢地回答,“但可以从别的地方来。”
他重新走回会议桌旁,从他的秘书小陈一直紧紧抱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装帧精美的蓝色文件夹,封面上印着一行烫金的英文——“Morgan Stanley”。
“这是什么?”王振-邦皱起了眉。
“这是我昨天连夜委托摩根士丹利的朋友,做的一份资产评估和融资方案。”陆远将文件夹推到桌子中央,“他们对星钢集团的环保改造项目,非常感兴趣。”
“方案的核心,是发行一笔专项的‘绿色债券’。”
“以星钢集团完成环保改造后,未来十年节约的环保税、碳排放配额收益,以及新增的资源化产品利润作为抵押,向全球的ESG(环境、社会和治理)投资基金,进行定向募资。”
“根据他们的初步估算,这笔债券的发行规模,可以达到五十亿美金。足够覆盖全部的改造成本,甚至还有富余。”
陆远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王振-邦。
“王董事长,您刚才说,我可能不知道京城部委的大门朝哪开。”
“确实,我人微言轻。但是,资本,是没有国界的。当五十亿美金的国际资本想要进来的时候,我相信,发改委、商务部、环保部的大门,会自己打开的。”
“而且,”他加重了语气,“我相信,省里的领导,无论是为了‘稳定’,还是为了‘政绩’,都不会拒绝一笔能让本省最大的国企脱胎换骨,还能创造数百亿新产值的,来自海外的绿色投资。”
“毕竟,这才是真正的,既要、又要、还要的——政治正确。”
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
如果说,之前的技术报告和民心之论,只是让王振-邦感到了震惊和棘手。
那么此刻,这份来自世界顶级投行的融资方案,则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关系、人脉、潜规则,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就像是原始部落的石矛,对上了现代军队的巡航导弹。
对方的打法,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维度。
他不是在跟你玩牌。
他是在直接掀翻桌子,然后告诉你,他要重新制定一套新的游戏规则。
王振-邦死死地盯着陆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陆远看着他那张涨成了紫红色的脸,知道今天的“诊断”,已经可以结束了。
他拿起那份蓝色的文件夹,没有再看王振-邦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陆市长!”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王振-邦那嘶哑得如同困兽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陆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王振-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怨毒,“我告诉你,星钢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浑得多!”
“你动了不该动的人的蛋糕。他们,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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