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了。
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熏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扭曲,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桩离奇到近乎诡异的事件。
平地陷坑。
飞石断路。
毒蜂清场。
这三件事,任何一件单独发生,都可以用“巧合”二字来解释。
可当这三件巧合,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以一种近乎完美的、严丝合缝的顺序,接连发生,并且最终导向了同一个结果——追兵全灭,目标安然逃脱。
这,还能叫巧合吗?
袁绍的脸色,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变了数变。
从最初的轻蔑,到中途的惊疑,再到此刻,一种阴沉到几乎能滴出水来的凝重。
他不是蠢人。相反,他很聪明,也很自负。正因为聪明,他才能听出这名斥候的描述中,那种发自内心的、无法伪装的恐惧与荒诞感。也正因为自负,他才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袁绍的精锐之师,竟然会以这种近乎于天谴的方式,败给了一个无名小卒?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追捕失败了。这是一种羞辱,一种来自冥冥之中的、对他袁本初的羞辱!
“天佑……天佑……”
袁绍的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中那份凝重,渐渐被一种狂暴的怒火所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案上那方他平日里最喜爱、价值连城的端溪龙纹砚台,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爆响,如同惊雷,在大堂中炸开。
那方温润华美的砚台,瞬间四分五裂,墨汁混杂着碎玉,飞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溅到了逢纪的袍角上。
堂下那名斥候,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整个身体都趴伏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竖子!竖子竟敢如此欺我!”
袁绍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英武的面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震怒的,不仅仅是追捕的失败,不仅仅是儿子的颜面扫地,甚至不仅仅是损失了几个精锐手下。
他震怒的,是那份报告中,反复提及的、挥之不去的“巧合”与“天佑”!
身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枭雄之一,他比任何人都更相信“气运”与“天命”的存在。他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他自己更是雄踞北方四州,兵强马壮,这一切,难道不正是他天命所归的证明吗?
可现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无名小子,一个拐走了他未来儿媳的流寇,身上竟然展现出了如此离奇的、被上天眷顾的迹象!
这让他如何能忍?
这就像一个国王,发现了一个乞丐的身上,竟然佩戴着一枚只有皇室才能拥有的徽记。这让他感到的,不是可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被触犯了禁忌的……忌惮与恐惧。
是的,恐惧。
连袁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那滔天的怒火之下,正潜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冰冷的恐惧。
他害怕的,不是那个叫姜云的小子有多强的武艺,有多高的智谋。他害怕的,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于无形中扭转乾坤的……“运气”。
或者说,是“天命”。
逢纪看着暴怒的主公,沉默了片刻,才上前一步,低声进言:“主公息怒。为区区一个竖子,气坏了身体,得不偿失。此事……确有蹊跷。”
袁绍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胸中的怒火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阴鸷得可怕。他缓缓地坐了回去,目光扫过地上一片狼藉的砚台碎片,声音冰冷地问道:“元图,你怎么看?”
逢纪躬身道:“属下以为,此事不可等闲视之。无论那竖子是真有天佑,还是仅仅运气好到了极点,他都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流寇。甄氏女乃‘凤格’之身,身负大气运,她既然会选择此人,此人身上,必有非凡之处。如今又出现这等异状,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袁绍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当然知道甄宓的“凤格”意味着什么。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那么急切地为次子袁熙定下这门亲事。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美貌的儿媳,更是甄家背后所代表的无形气运!
可现在,这本该属于他袁家的气运,却跟着一个外人跑了!而且那个外人,还展现出了如此诡异的“运气”!
此消彼长之下,这意味着什么?
一股寒意,从袁绍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堂下的斥候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跪死在这里。
终于,袁绍再次开口,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怒火,只剩下一种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冷酷的杀意。
“传我将令。”
“命大将颜良,亲率三千精兵,即刻南下。同时,以我大将军府之名,传檄徐州、豫州、兖州各地,重金悬赏。无论是谁,只要能提供那竖子姜云的行踪线索,赏金百两。能取其项上人首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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